中國古典園林中的修煉內涵

王晶


【正見網2006年12月29日】

說來很有意思,直到來到歐洲以後,我才開始對中國的園林發生了興趣。記得幾年前在德國南方一個小城市上大學的時候,每天在去車站的路上都得橫穿一個昔日的皇宮後花園,路倒是滿好走的,因為除了幾個自然形成的緩坡地和一個人工水池邊高高低低的石頭和灌木礙眼,其餘的地方放眼望去一覽無餘,沒有中國園林的曲徑通幽,假山造景和蜿蜒曲折。而且路要麼是筆直的,要麼是幾何形的,根本不會迷路。

這個德國皇宮花園走的多了,就讓我想起了中國的園林。中西方園林不只有剛才提到的一些外形上的不同,而且中國園林是一門建築、美術、文學和園藝等各種學科相互結合的綜合藝術。慢慢的我就在思考一個問題:東西方園林之間的本質差異到底在哪裡呢?

記得有一篇文章評論中國園林說:「足以發思古之幽情」。那麼現代人思古人的什麼呢?思的只是中國古典園林中展示的一些古代建築風格,一些文人墨客的風雅情趣和對自然的嚮往嗎?這雖然也是文化的一部分,但這只是一些表面文化現象,它們後面又反映出古人什麼樣的精神世界呢?

中國古代社會--修煉的社會

談到中國古典園林,不能脫離開當時的社會背景去談。中國古代,在十九世紀西方文明進入之前,它其實一直是一個修煉的社會,連讀書人也講究打坐淨心的,各行各業都講調息淨心,就連社會底層的職業都蘊藏著「道」。

一個膾炙人口的例子就是「庖丁解牛」的故事。說這個庖丁不是一般的屠夫,他在將屠刀刺入牛身時,「皮肉與筋骨剝離的聲音,與庖丁運刀時的動作互相配合,非常和諧一致,美妙動人。宰牛時的動作象踏著商湯時代的樂曲《桑林》起舞一般,而解牛時所發出的聲響也與堯樂《經首》十分合拍。」 (砉然向然,奏刀蜾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而且他的刀已經用了十九年了,宰殺過的牛不下千頭,可是刀口還象剛在磨刀石上磨過一樣的鋒利。「現在我宰牛多了以後,就只需用心靈去感觸牛,而不必用眼睛去看它。我知道牛的什麼地方可以下刀,什麼地方不能。我可以嫻熟自如地按照牛的天然構造,將刀直接刺入其筋骨相連的空隙之處,利用這些空隙便不會使屠刀受到絲毫損傷。」 (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嚶,導大剛,因其固然。)

他為什麼能達到這麼出神入化的境界呢?如庖丁自己所說,「我做事比較喜歡探究事物的規律(道),因為這比一般的技術技巧要更高一籌。」(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

用不修煉人的話講,這個屠夫熟能生巧,最終學會了一個很高超的技巧,而從修煉的角度看,在他的技巧日臻成熟的過程中,也就是在探求「道」的過程中,他的專著力和定力達到了一定境界,在修行中達到了「道」的高度。

在修煉人看來,修行的層次不在於這件事情對現實社會的貢獻有多大,而是在於他們通過親身實踐某一種技能,不斷摒棄雜念,純淨思想,加深定力,這個過程說白了就是一個修煉的過程。屠夫通過屠宰牛,賣油的通過把油透過一個錢孔中滴到油瓶裡去,練武的人通過射箭,畫家通過繪畫,音樂家通過練習一種樂器等等都能達到這樣一個目的,那麼我們的先人們在中國園林藝術中又是通過什麼來達到摒棄雜念,純淨思想的這個目的,從而達到「道」的呢?

中國傳統文化--重修煉,不重人

中國園林以追求自然境界為最高目的,從而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意境。正是這個追求和欣賞自然境界的過程是古人通過園林藝術得「道」的途徑。

中國園林中不重人工而追求自然是深植於中國傳統文化之中的。中國傳統文化中對人一向就不是很重視,比如中國畫中很少有以人物為主題的,在山水畫中出現的人物也只是點綴幾個小小的,帶著鬥笠撐著竹竿划船的漁夫,或者是背著柴拄著棍子爬山的樵夫,給山水增加一些「靈氣」。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重視的是人如何通過提升道德修煉成高級生命的過程。這種觀點在歷史上被每個朝代流傳下來的的修道人成仙的故事不斷加強,這些故事中最著名的要屬八仙了,而那些因為中國近幾十年無神論的教育而已經被人們淡忘了的,或者被曲解了涵義的神仙修煉故事更是數不勝數,比如鐵杵磨成針其實是真武大帝的一個修煉故事,是啟示修煉人在修行的過程中要堅持不懈,而不是人們現在認為的教育人在做常人中的事情時要堅持不懈。一個強調的是超越常人的過程,一個強調的是做常人的過程。

在古代,正是這些故事不斷地提醒我們的先人,人世就像一個客棧,住幾天就走,人生的意義不在於享受這個人世的一切,而是通過在這個人世生活和修行最終得道,修成更高層,更美好,更善良的生命。

前面提到了中國古代有各種各樣提高自己境界的方法,老子《道德經》中的一句話點明了人如何通過順應「自然」而提升自己的境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裡的自然不只是指大自然,而是自然界中的一切事物,比如「庖丁解牛」中的牛也是其中之一,當然大自然更是自然界很重要的一部分,中國文人從大自然中領悟人生,提高境界的思想在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一段話中得到充分體現:

「就像春日晴和、陽光明媚,波浪不起,藍天與水色相映,一片碧綠廣闊無邊;成群的沙鷗,時而飛翔時而停落,如同錦緞般的魚兒,時而浮游,時而潛泳;岸上的香草,小洲上的蘭花,香氣馥郁,顏色青蔥。有時大片的煙霧完全消散了,明月照耀著千裡大地,浮動的月光象閃耀著的金光,靜靜的月影象沉下的白璧,漁夫的歌聲互相唱和,這種快樂哪有窮盡!在這時登上岳陽樓,就有心胸開朗,精神愉快;榮辱全忘,舉酒臨風,高興極了的種種感概和神態了。」(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裡,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這段文字中的「榮辱全忘」點明了主旨:修煉的人認為,修煉的過程就是放棄執著心,達到隨其自然的過程;榮辱都不放在心上,來了去了都泰然處之。而通過領悟大自然中的「道」就能讓人慢慢達到「榮辱全忘」的境界,這不就是人通過自然而達到了一個「道」的高度了嗎?

在中國古代這個「修道」的概念深入人心,尤其是士大夫階層的社會,當人們造園時,自然而然就想把這個大自然中「道」的意境體現出來,而人就變成配角了。

西方園林的主角--人

我們回頭再來看看西方園林。先說說在文章開始時提到的那個我上學時每天都經過的歐洲皇宮後花園,它雖然小,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通過這個小小的德國皇宮花園,就能夠看出些西方造園手法的端倪。

除了在文章開頭提到的整個花園一覽無遺的特點,這個西方園林的另一個特點就是幾何圖案運用的比較多。比如皇宮背面和後花園中軸線的北邊各有幾個圓形的噴水池,不同大小的圓組合成不同的形狀。就連中軸線南邊,養了好幾隻鴨子,本來應該充滿野趣的水池也是規規矩矩的幾何形狀。在皇宮前的空地上有兩片對稱的不大的草地,草地的四周鑲了一道低矮的灌木當作和周圍石子路的邊界。正中間的噴泉還是圓形的!

灌木的形狀也是一律平頭,一邊高,側面整齊的象是刀切過一樣,事實也的確如此,我很多次看到他們修剪灌木,都是用特大號的剪刀,咔嚓咔嚓幾下就把剛剛冒出來一點兒頭的不「規矩」的枝子剪掉了。這些灌木的側立面都是標準的矩形。

而且因為這兩片草地低下去一塊,所以人站在皇宮前的地面上,能夠居高臨下的欣賞這些幾何圖形的美。每當我在這個皇宮周圍散步的時候,總能感覺到構建這個花園的人雖然已經作古,但在這個人工痕跡濃重的花園裡他仍然無處不在。

西方的基督教雖然也有兩千年的根基,並對人類的一些活動有著決定性的影響,比如音樂,美術,雕塑,建築……但它的影響遠遠不像東方的「道」的概念對東方人的思維方式,生活細節的影響那麼細緻入微。西方人沒有「修行」這個概念,也就更沒有通過對日常生活中一些特定事物的領悟而在精神上達到一定境界的說法。他們更強調的是人本身,而不是從人修煉到高級生命的過程。這大概就是西方園林為什麼人工痕跡那麼濃重的深層原因。

凸現「道」的意境--中國園林中的文字

中國園林中的匾額,對聯和題詞更是畫龍點睛般的點出了中國和西方園林的不同之處。甚至園林本身的名字都有著深刻的涵義。

蘇州的拙政園有一處著名的雨境景觀,叫作「留聽閣」。留聽閣這個名字取自於李商隱的「留得殘荷聽雨聲」。留聽閣東邊的水池,到了深秋荷葉枯黃了,雨打在大小高低不同的枯荷上,聲音疏密交錯,更突出了深秋的寂寥。園林主人偏偏不去渲染盛夏時滿池荷花的絢麗,而是別出心裁地在深秋時的殘荷敗葉上做文章。在秋雨蕭瑟之際,獨身一人登上留聽閣聽雨,每一個領略過悲歡離合的人都會從枯荷的落寞,冷風的蕭瑟中更深的體悟到人生的無常,命運的力量。


拙政園 留聽閣平面


拙政園 留聽閣

拙政園西部的一個名為「與誰同坐軒」的小亭子,借用的就是宋代文豪蘇軾的詞「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這一佳句展示了蘇軾看淡塵世功名利祿的心態:與「清風」,「明月」同坐,而不是與他的文豪的盛名同坐,也不是與財富同坐。而借用這句話給這個亭子取名的人也必定對這種處世態度心有戚戚焉。

蘇州 拙政園 扇面亭平面



蘇州 拙政園 扇面亭

園林主人對人生的體悟也可以從園林的名字體現出來。蘇州著名的「曲園」這個名字背後就有一段故事。曲園主人是清末著名文學家俞樾,是曾國藩的得意門生,李鴻章的同門師兄弟,本來從政,可在一番官場浮沉後最終卻選擇曲居於這小小庭院中,粗茶淡飯,專心著書,尋求另一種境界。當年俞樾罷官後來到蘇州,入不敷出,最後還是在朋友的資助下,才建起了這一個小小的曲園,園子實在是小,小得幾乎稱不上是園林。

「曲園」取自《老子》一書中的「曲則全」一句。這一個「曲」字,包含了俞樾一生經歷了挫折、失敗而後頓悟,可以說是他對自己一生的總結。正如他為自己所做的輓聯所說:

生無補乎時,死無關乎數,辛辛苦苦,著二百五十餘卷書,流播四方,是亦足矣。
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浩浩蕩蕩,數半生三十多年事,放懷一笑,吾其歸矣。

結語--回歸中國文化的根

中國的飽含信仰和修煉內涵的傳統是中國曾經的幾千年不衰的文化和文明的根基。而這個根基的基礎―人的道德―又是極其重要的,其實一個人如果能專注於干好自己的事,對其它的事沒有非分之想,能清心寡欲,那麼他也就沒有什麼做壞事的慾望,也不會去做壞事,人們就會說這個人的道德高尚,如果他是一個修煉人,那麼人們就會說這個人修煉的好。在中國古代各行各業中都包含著這樣一種修煉的因素。

道德、信仰和修煉是緊密相連的。如果道德因為信仰的墮落而低下,那麼道德不行了的人們就無法理解中國文化深層次的內涵,而只能看到表面上的一些文化現象。一個只留了一張皮的文化是沒有生命力的,它就必然被西方的比較現實的道路取代和超越。

現代的中國人背負幾千年輝煌文明的驕傲和一百多年來落後西方的包袱,頗有些生存在夾縫之中的感覺,一百多年來無數的中國人在哲學、藝術,政治、經濟等各個層面嘗試了這樣那樣的出路,但最後,大概出路還得從已經失落的中國古老文化的精髓中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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