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水庫 拆水庫

【東方】三峽大壩已經建成，6月1號開始蓄水，自從三峽工程上馬以來，批評的聲音基本上就沒斷過，反對的人士批評說：三峽工程的防洪能力是紙上談兵，實際上不能實現；由於電費太高，發出來的電根本買不起；航運效益是功不抵過；生態效益是弊大於利；泥沙淤積無法解決；投資巨大得不償失等等。去年，旅居德國的水利專家王維洛更是警告，三峽水庫將大幅度抬高水位，可能會淹沒重慶。但是，對這一系列批評意見，主張工程的人根本不予理會，悶著頭一聲不響地接著干，這種心態顯然是「反正工程已經上馬，巨額投資已經到手，愛說啥說啥去，國內老百姓也聽不著！」

【東方】鄭義先生，您對於中國的生態環境頗有研究，尤其是對中國的水利建設更有獨到的見解，您認為建三峽大壩值不值？中國水利的根本問題在哪裡？

【鄭義】中國的水庫太多了，半個世紀以來，中國先後興建了8萬多座水庫，占世界水庫總量的一半。可是其客觀效果又怎樣呢？水災旱災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大大小小的水庫太密集了，經常造成江河斷流，這就導致了中國河流生態持續惡化。在大量水庫的人為控制下，河流的自然水文性質被改變，水體稀釋和自我潔淨的能力急劇下降。這又造成大量河流和水庫成為毒河與毒水庫。

【東方】可是，興建水庫的目的就是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呀，為甚麼這些問題反而越來越嚴重了呢？再說，問題已經這麼嚴重了，為甚麼還要不停地建水庫啊？

【鄭義】這個原因就很多了，有水利工程集團的特殊經濟利益在裡面，也有其它的。但是咱們只是從認識上加以分析的話，就可以看得出來，這至少反映了我們急功近利的短期行為心態。我們總是企圖以工程措施來解決生態問題，又總是造成新問題；然後，再以工程措施來解決工程措施造成的新問題。治理再治理，越治越沒理！黃河已經年年斷流了，還在大建特建。長江流域已經建了4萬多座水庫了，還要建。而且，據說在長江的主要支流漢江上將要建16座水庫，而長江的源頭，雅礱江上要建20座。在國際河流湄公河的上游瀾滄江還要建8座。看起來，不把中國剩下的那些還在流動的河流全都變成死水一潭，這個水利工程利益集團是不會罷手的。

【東方】那，您說該怎麼辦呢？總不見得把水庫拆了吧？

【鄭義】哎，你還真說對了。就是要拆水庫！在過去的一百年裡，美國也曾經有一段時間熱衷於水庫建設，而最近幾年，美國各地已經開始拆除大量的老水庫，恢復河流原來的面貌。美國人早就發現，水庫改變了河川的自然流動，對河川生態體系會造成重大的破壞。比如阻止魚類回遊、淹沒魚的產卵地，淹沒河邊居住地等等。愈來愈多的人開始了解，水庫的負面作用比人們原先預料的要大得多。所以，美國人開始計算生態成本，而不再片面考慮水庫的防洪、發電、航行或灌溉等效益。水庫的防洪效益，也有了一些替代性的新方案：例如，恢復沼澤地、維持比較寬闊的河岸緩衝地帶、協助居民和企業遷離洪泛平原，效果都很不錯。

【東方】嗯，有道理，中國人過去經常講人定勝天，看來最後還是勝不過自然哪。

【鄭義】美國大量拆除水庫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水庫的壽命有限。美國水庫的平均壽命是50年，目前超過50年的水庫已有四分之一，再過20年，超齡水庫將高達85%，維修成本以及構成的安全威脅都將與日俱增。許多水庫的情況不斷惡化、不安全，或者已經失去原有的作用，維修水庫的費用比拆水庫還貴，即使維修和拆除的費用差不多，拆水庫畢竟只需要一次就夠了，而維修費用是沒有頭的。根據統計，美國已經拆除了4百多座水庫，而且還要繼續拆下去。

【東方】可是，中美兩國國情不同，您覺得中國也能跟美國一樣拆水庫嗎？

【鄭義】中美兩國國情確實有所不同，中國人口密度太大，要完全恢複比較寬闊的河岸洪水淹沒地帶顯然是不太可能的。但中國水庫對生態環境的破壞作用和美國水庫是一樣的，而且更嚴重。此外中國的危險水庫、超齡水庫比美國多得多。洪水一來，一垮壩，往往就是幾十座上百座。唯一的出路，就是學習美國拆除水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