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館》(二)

吳亮


【正見網2004年11月16日】

第二幕


人物:常躍進、黃慶凱、趙利全、王主任、黃慶凱妻、劉曲元、林西、陳國順、傷兵、張醫生、學生甲乙、受傷市民、死者劉峰、齊鳳珍、寇援朝、民警二三人、導演、小羅。

時間:1989年6月3日的傍晚,解放軍正在悄悄進城。
地點:北京,裕泰大茶館。

[幕啟:中國的改革開放已經已經進行了10年,漸漸的清除了過去「左」的思想的影響,人們的生活水平有了明顯的提高,但由於分配的不公平使收入差距明顯加大,加上1988年政府「價格闖關」的影響,使得物價飛漲,北京的普通市民大多在低水平上徘徊。這幾年由於政府的政策前所未有的開明,人們對xx黨還是基本信任的,帶著恐懼的信任,對政府有著既急切又有一種比較寬容的期待。]

[老裕泰同全聚德烤鴨店等老字號一樣剛剛恢復了原來的名稱,這也是發展旅遊經濟,促進改革開放的需要。如今是原老裕泰掌柜的嫡親後代,生於1958年的常躍進先生被聘為老裕泰的總經理,新官上任才半年。]

[常躍進西裝革履,眉清目秀,言談舉止頗為得體瀟洒。躍進此時正吩咐著服務員給客人端茶松水,時不時的和總台的小姐聊上幾句。]

[客人不多,零散的坐著幾個。要在往常,此時正是客人大批湧入的鐘點,但北京已經戒嚴十多天了,老百姓即使敢出門,可是有幾個有如過去那樣閒在的去茶館喝茶閒聊呢?]

[工業局局長黃慶凱信步踏入裕泰茶館。]

常躍進:哎喲,這不是黃局長嗎?有日子沒看見您了,裡邊請,裡邊請!最近忙什麼呢?

黃慶凱:全是瞎忙!(沒急著找座位,而是站著說話)最近你這百年老字號又重張開業了,可喜可賀啊!(常躍進插:同喜同喜)你是老裕泰的第幾代傳人啊?

常躍進:我姓常,我媽姓王,這老裕泰是我姥姥家傳下來的,是老王家的。我母親的太爺在光緒年間進京開茶攤,後來到我的太姥爺王利發才有了這麼個茶館。解放後老舍先生是這兒的常客,咱這老裕泰就是個歷史的小舞台。可惜老舍先生早死了,如果他老人家還活著,沒準今天還能夠坐這兒跟您聊聊老北京,侃一侃新北京。

黃慶凱:那感情好了,可惜啊,死了的人不能夠復活!

常躍進:哎,黃局長,您坐!(指著一個空座位,安頓黃坐下)您幾位啊?

黃慶凱:(坐下)兩位,還有一個朋友沒來呢。(仍有話)怎麼樣?生意不錯吧?

常躍進:托您福,還過得去。

黃慶凱:怎麼才「過得去」啊?「老裕泰」可是遠近聞名,就這塊牌子,還不值個百八十萬的?

常躍進:嗨,您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口味都變了,喜歡喝咖啡,上歌舞廳,唱卡拉OK。好多人也沒了喝茶的習慣。如今象您這樣熱愛咱老北京文化的人可是不多了!

黃慶凱:談不上「熱愛」,不過是有點興趣而已――這兩個月學生一鬧,可能也會影響點生意?

常躍進:可不是?淨賠本賺吆喝了!這兩個月,只要學生一上街遊行,我們就預備兩大桶茶水擺在門口,白喝!誰愛喝誰喝。

黃慶凱:學生是有點太偏激了!戒嚴令都頒布這麼久了還不撤退。等矛盾激化了就不好收場了!

常躍進:學生也是真心為咱們國家好。其實老百姓的心思和政府的發展目標是一致的,能有多大的矛盾拖了兩個月也解決不了!

黃慶凱:多大的矛盾?你沒看解放軍都荷槍實彈的上街了嗎?

常躍進:真的假的?是橡皮子彈吧?還有高壓水槍和催淚瓦斯。都什麼年代了,總不能象北洋軍閥似的說殺人就殺人吧?

黃慶凱:但願是吧!(煩,不願繼續說。)

[趙利全進來,環顧四周,徑直朝黃局長走來。]

趙利全:黃局長!有小半年沒見著您了吧!

[黃慶凱站起來迎接,握手,請趙在面前坐下。常躍進走回吧檯,小聲吩咐服務員後退下。]

黃慶凱:你在北京是見不到我,我去了南方!

趙利全:今天您約我來,有什麼最新指示沒有?(服務員上茶,斟好,退下)

黃慶凱:豈敢豈敢!我可「指示」不了您了,局長我不幹了!喏,這是我新的身份!(取出一張名片,遞給趙。)

趙利全:(接過名片,念出聲)永發貿易有限公司總經理。哎我說老黃,您放著紅的發紫的副局長不當,下什麼海呀?當心別嗆著!你以為搞這個容易呀,整天吃力不討好的!再說現在深圳總經理遍地都是,扔一塊磚頭就砸死仨!

黃慶凱:(驕傲的)我的公司可是部裡出資辦的實體,經營靈活,沒有風險,我手頭有計劃分配的調撥物資,有生意做!跟你們國企不一樣,跟那些雜牌公司也不一樣!

趙利全:可是那也不如在北京當個局長舒服啊?逢年過節的我們供著你,到了下面你就是爺!八面威風的,又輕鬆又自在!

黃慶凱:你呀,鼠目寸光!我在南方這半年可是又開眼又開竅!現在什麼社會?金錢至上啊!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

趙利全:我知道了,你就是拿著批條到處找下家兒的主兒,那是錯不了!快成大款了吧?

黃慶凱:我這什麼也不是呢。沒聽說嗎:「萬元戶是貧困戶,十萬元才起步,幾十萬元馬馬虎虎,百萬元戶才算數,千萬元戶是真富。」

趙利全:有大哥大了吧?

黃慶凱:現在沒有,這不回來正想在北京買一個嗎?

趙利全:夠牛的啊!我沒法兒跟你比!現在苦就苦了國企!不請客不送禮哪辦的成事兒啊?工商局、稅務局、環保局、供電局,哪個大爺照顧不到,就在哪邊兒出問題!

黃慶凱:這些應酬當然是免不了的!
趙利全:可是你剛剛安撫好了外頭,緊接著,後院就起火了!
黃慶凱:那是你們安全措施不到位!

趙利全:哪啊?有人向上頭告我!說我揮霍公款,把企業的錢全花了,侵害了職工的權益。幸虧我跟上頭還有點關係,跟勞動局也不錯。這點事兒扳不倒我。可我還是在局裡被不點名批評了!唉!我兩邊兒不是人!

黃慶凱:最近這些年廠子效益不好吧?

趙利全:豈止是不好,簡直是勉強度日,舉步維艱!

黃慶凱:看來是非改革不可啦!現在國企是「三分天下」:盈利的占三分之一,虧損的占三分之一,還有三分之一不盈不虧。哎,我給你支個招,可行呢,你就馬上干!不可行呢,就當我沒說,好不好?

趙利全:那當然好,黃局長一向是深謀遠慮的嘛!我洗耳恭聽!

[廠辦公室王主任快步上。]

王主任:(急切的)姐夫,姐夫!出事兒了!(看見黃局長)黃局長好!打攪了,我找趙廠長有點事……

趙利全:(坐著沒動)有什麼事快說吧,黃局長也不是外人兒。

王主任:那個什麼,那個李愛蓮上了樓頂了!她說如果再不給報銷醫藥費,她要跳樓自殺!我找了好多人在樓下勸她,她不聽,點著名說要見您,說兩個小時不給答覆她也不活了!

趙利全:(不耐煩的)她……她敢!告訴她,讓她半個月後再說,現在沒錢!

趙利全:(小聲的)這一次象是動真格的了!

黃慶凱:(插話)別半個月了,人命關天啊!(對王主任)告訴她:就說她的事兒驚動了工業局,考慮到她的實際困難,今天企業為她破一次例,給她全報了!

趙利全:這……這……合適嗎?
黃慶凱:怎麼不合適?真出了事兒,那影響也是不小啊!
趙利全:(轉向王主任)好吧,告訴李愛蓮,就說我說的,今天專門為她挪了工會會費給她全報了。

王主任:行!我馬上去辦!完了事兒我給你們二位打電話!(匆匆下)
趙利全:企業的事就是難辦!今天你給她報了,明天就會有人拿著一大把條子找你報,外頭該了人家一大筆購貨款沒還,銀行又來催到期的貸款。我是真煩!

黃慶凱:看來企業改革迫在眉睫,針對你們企業,我設計了一個「三步走」的戰略,如果「走」得好,保證你三年走出困境,五年走上正軌,十年……

趙利全:嗨!別說十年了,五年能走好就不錯了!

黃慶凱:這個「三步走」啊,首先……

[一中年女子走進茶館,仔細打量每一個人,似在找人。

黃 妻:(看見黃慶凱,大喊)老黃!
黃慶凱:(看見妻子,有些吃驚)你……你怎麼來了?

黃 妻:你從深圳回來,事先連個招呼沒打,人還沒到家,可是有人比我消息還靈通!
黃慶凱:什麼意思?
趙利全:嫂子,今天我請黃局長為我們廠的發展出謀劃策,影響了你們團聚,得罪,得罪!這麼著吧,您說個地兒,今兒晚上我請客,給嫂夫人賠罪!順便給老黃接風!

黃 妻:沒說你,趙廠長!(轉向黃,厲聲)老黃!說!那個女的是誰?(眾茶客偏頭)
黃慶凱:哪個女的?

黃 妻:哪個女的?哼!人還沒回來,電話就打到家裡來了!
黃慶凱:(裝傻)我公司的同事吧?也許是客戶,都是生意上的關係,跟我來往的女人多了去了。你指哪個?

黃 妻:什麼生意上的關係?她人在北京呢!不是什麼皮肉生意吧?
黃慶凱:什麼?越說越不像話了!
趙利全:打住打住!有這麼開玩笑的嗎?就算是真有這一檔子事,也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也不能搞擴大化,弄得滿城風雨不是?嫂子,它是這麼回事:今天是我約的老黃,我讓我們廠小張打電話到家裡找,小張是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做事毛毛糙糙,說話沒大沒小的,回頭我批評她,我教育她!可誰知老黃呢一下飛機就直接來找我了,所以就誤會了,誤會了!

黃 妻:(消了氣)誰讓她不報姓名地址郵編單位的,有什麼事還不跟我說,弄得我一肚子氣。好了好了,你們快談事兒,都早點兒回家吧!我看街上有點兒不對勁兒。(下)
趙利全:(對黃妻背影喊)您可慢著點啊!(回答:哎!)
黃慶凱:(一臉怒氣)我跟別的女同志頂多就是同志式的友誼!她怎麼能胡亂猜疑呢?沒道理嘛!連點起碼的信任都沒有,還不如離了算了!(氣得啪啪拍桌子)

趙利全:別說氣話!孩子都那麼大了,離了對誰也不好!兩敗俱傷!不信你離個試試……哎,剛才說到哪兒了,怎麼個「三步走」?
黃慶凱:(來了精神)這第一步嘛,先搞個聯營公司或者跟外國企業合資。不過我想,就你們廠那個慘樣兒,外商未必能看得上。聯營就好辦一點。如果搞聯營,拿你整個廠子聯營也不行,怎麼也得分出個公司不可。我想好了:你們廠、我們永發公司,還有你、我四個股東。

趙利全:我們廠倒是有套300萬的進口設備閒置著可以出資,可我自己哪兒來那麼多錢出資啊?
黃慶凱:借雞生蛋啊!你不是還守著個會生蛋的老母雞嗎?你可以先用廠裡的錢墊上,分紅時再一點點兒還上。

趙利全:掙了錢怎麼都好說!可是如果做賠了,沒有利潤可以分紅,那窟窿豈不是越補越大了嗎?沒吃著羊肉惹一身騷!
黃慶凱:賠?怎麼能賠?

趙利全: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嘛!
黃慶凱:不會的!你聽我說老趙。咱們出資時我找人搞個資產評估,300萬評估下來至多算100萬,過兩年後再正常評估一次,資產增值的錢難道不夠「分紅」嗎?你有了「分紅」,借來的「蛋」不就能還了嗎?

趙利全:(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啊不錯!(翹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黃慶凱:這只是第一步,叫做「大船擱淺,舢板逃生」!這頭一腳踢好了,咱再說第二步。現如今國有企業改革是政府的心病!有病亂投醫,還美其名曰:摸著石頭過河。不過這也好,搞砸了,關了就是了!咱們到時候也搞個股份制改造,弄好了咱多干幾年,弄砸了咱明哲保身,趁早把股份轉出去然後溜之大吉!完全是咱們主動!

趙利全:股份制改造?國家現在還沒政策呢?
黃慶凱:目前是沒有,不過也快有了,估計明後年就出台。摸著石頭過河,可總得給個石頭摸吧!

趙利全:對!那第三步呢?
黃慶凱:第三步就有點渺茫了。北京不是要申辦2000年奧運會嗎?市政府開了幾次會,研究要把那些效益差、污染嚴重的企業搬遷問題,這裡邊兒也許用地補償,籌建新廠上面有點文章可做,這個我說不好。

趙利全:(興奮的兩眼放光)好!好!我已經看到了光明!(想了一想)可是那老企業幾百號人怎麼辦呢?
黃慶凱:(站起來,趙隨之站起來)咱們國企不改革就是等死,可是改革就得有個代價。新公司可以吸收一部分人進去,也可以減少原企業負擔。你要知道,咱們國家的政策是讓少數人先富起來,以點帶面,以先進促後進,最終達到共同富裕。放心吧,共產黨餓不死人……

[兩人邊說邊走,付帳後離去。]
[劉曲元、林西攜手上。]

林 西:這兩天啊,我老是睡不著覺,這場學生運動折騰快兩月了,應該有個結果了,可是又怕有個什麼結果,這局勢對學生不利啊!
劉曲元:豈止這兩天了,這兩年我都睡不踏實,八七年反自由化把同情學生的胡耀邦整下了台,如今趙紫陽也朝夕不保,他們都太冤了!

林 西:耀邦先生可能想不到,他的死會在中國鬧出這麼大動靜,又出了一個「四五運動」,甚至比七六年的「四五運動」還大!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想當年咱倆在單位的生活會上只不過說錯了一句話,就被流放十多年,吃了多少苦!現在多少也能有點兒進步啦!

劉曲元:可別太樂觀了!我看戒嚴部隊來者不善!他們可帶著傢伙!萬一動起手來,吃虧的當然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和學生!(壓低聲音)聽說今兒早上六部口就有幾輛化裝入城的軍車被市民給攔下了。

林 西:如果軍管了,這秋後算帳也就開始了!四二六社論早下了定論:學生是動亂!

[陳國順走入,聽見「動亂」二字,接了林西的話茬。]

陳國順:什麼他媽的動亂,當時我就這麼想的:如果說學生說的不對,反官倒反腐敗反錯了,是不是?你也別來警察,你也別來大兵,我是一小伙子,北京的年輕人又這麼多,早他媽把學生給打跑了!我們誰也不希望亂!可是這事兒啊正好相反,正因為學生說的對,他說出了我們的心裡話,我們才去支持他們呢!

林 西:可不是!老百姓從來沒有這麼齊心過!
陳國順:這些天都「無政府狀態」了,連警察都歇班兒回家呆著了,可是北京的治安卻出奇的好!為了怕給運動摸黑,聽說小偷都不幹活兒了!連小偷都講「理解萬歲」了,他媽的政府連這點兒氣度都沒有!

[外邊傳來砰!砰!砰的槍聲,由遠而近,由疏到密。]

林 西:聽!開槍了!(其他人都豎起耳朵,仔細辨別。)
陳國順:缺德吧,你開槍打人民!你也配叫「人民政府」!
劉曲元:唉!開槍就得流血,就得死人!舊怨未了,又添新仇,造孽啊!

[外邊槍聲不斷,兩名穿著印有「清華大學」汗衫的大學生攙著一傷兵進入,傷兵的腿部和頭部流著血。]

學生甲:(亂喊)老闆!老闆!經理呢?

[常躍進從裡面快步迎出。]

常躍進:唉!唉!是學生啊,怎麼了您這是?
學生甲:這兒有個傷員,您這兒有藥嗎?給他包紮包紮!

常躍進:行,先坐下,我去找找。(圍觀人冷淡,冷眼旁觀。)
陳國順:(對傷兵)怎麼好模樣兒的就挨了打?說!誰先動的手!北京人不冤枉好人!
傷 兵:我們正在執行任務,有些市民不理解,就……

陳國順:你們就老老實實的在部隊呆著,誰敢找上門鬧事?你們的車剛到盧溝橋,我們就苦口婆心的勸你們,你們不聽,一意孤行!是不是拿定主意在北京捅個大漏子再走?
學生乙:(幫忙解釋)他呀,幾個當兵的開著坦克在廣場上橫衝直撞,被一個市民用鐵棍子卡住了履帶,停下後,被群眾圍著要打,我們好幾個學生護著一個當兵的,我也差點兒挨了磚頭!

陳國順:看見了吧,你們敢亂來,北京市民敢殺了你!

[常躍進從裡面拿來紗布,給傷兵頭上包紮。]

劉曲元:(突然想起)咳!我女兒新新還在廣場呢!這可怎麼辦?萬一槍走了火,萬一坦克不長眼睛……
林 西:別急!咱出去看看,有沒有回來的。

劉曲元:(問學生甲)廣場還有人嗎?
學生甲:反正我回來時還人山人海的呢!

[林西、劉曲元二人出門而去。]

陳國順:等等!我也幫你們找去!(追上林、劉,下。)

[常躍進蹲下,慢慢擼開傷兵的褲子,查看腿傷。]

學生甲:就交給您啦!(指了指傷兵,下。)
常躍進:(沒抬頭)沒問題!(對傷兵)我也當過兵,咱當兵的說什麼也不能向老百姓開槍,就因為你是「人民子弟兵」!

[一身背藥箱的女醫生進入,面色沉重。

張醫生:這裡有傷員嗎?我是醫生!
常躍進:快進來,這兒有個受傷的!

張醫生:(走近一看是當兵的,冷冷的)大兵我不管!
常躍進:嘿,你這個當大夫的,救死扶傷還要看階級成分,那你來幹嗎?

張醫生:我專門給暴徒治傷!
常躍進:暴徒?誰是暴徒?這怎麼話兒說的?

張醫生:我是協和醫院的,我姓張。我聽打槍了,就趕緊從家往單位跑,可是大街上有好多兵不讓我過,我說我有緊急情況,去醫院救死扶傷。他們說你是去救暴徒!還讓我跪著!(哭)我求他們半天還是不讓過。我只好回家,可是在家呆不住,所以拿了藥箱又出來了。
常躍進:這幫該死的!(看了一眼傷兵)沒說你!(對張醫生)他還沒來得及動手呢,就被群眾制服了。您內行,給他處理一下吧!我從小見血就暈!

[張醫生接過鑷子,看看不行,又放下,然後打開了自己的藥箱……]

[學生甲乙和國順扶著一個手臂流血的市民上。]

學生甲:老闆,有木板嗎?長條凳也行。街上死人了!
常躍進:(臉一下子沉下來)他們還真開槍啊?(叫來一服務員到後面取木板)
陳國順:這幫畜生養的!劊子手!(走去劈手抓住傷兵的衣領,要提起來,又放下,傷兵一動也不敢動,口裡喃喃著:大哥!大哥!)

學生甲:(對傷兵)你呀,別忘了你是誰養活大的,不管是誰下的命令,你這槍口不能對著人民!

[學生甲乙和國順抬木板下。]

[張醫生用剪刀剪開襯衫袖子,然後給受傷市民檢查傷口。]

張醫生:是槍傷吧?
受傷市民:是槍傷!

[張醫生細心的用棉花吸蘸傷口外的血水。]

張醫生:怎麼受的傷?
受傷市民:(一邊?牙一邊說)當兵的過車,全是裝甲車,我在路邊看著,一邊看一邊數,當數到第89時,我剛一抬手就挨了一槍。

張醫生:唉!草木皆兵啊!(有些欣喜的)你別看傷成這樣,骨頭沒有事兒!上點兒藥養幾天就行了!
受傷市民:沒打殘就好啊!全家老小還指著我幹活吃飯呢!(回頭看見傷兵正在注意聽自己說話,沒好氣兒的)看什麼看?告訴你,今兒我要有個好歹,跟你們當兵的沒完!

傷 兵:都拿我撒氣,可是我也沒辦法呀!
受傷市民:你沒辦法?你們的鐵蹄踏破了我的家門!還敢殺人!

常躍進:得得得,我這兒快成了第二戰場!(吩咐服務員拿來一件衣服)換上吧,別讓人瞅著你不順眼,弄不好呆會兒小命就得擱這兒了!看這形勢!

傷 兵:(猶豫著不穿,努力站起來要走)我回部隊吧!
受傷市民:出去幹嗎?殺人放火?(厲聲)坐下!街上的事兒少摻乎!你一出去就是罪人!

[傷兵聽話的坐下換衣。]

常躍進:唉!人民解放軍的一世英明沒想到毀於戒嚴部隊之手!
張醫生:唉!全是政府一手造成的!如果當初政府坦誠點兒,聽進點兒意見,這事兒根本鬧不大!怎麼接受點兒正確意見就這麼難!好像誰成心跟他過不去似的。

[林西、劉曲元從門外進來,接上話茬。]

劉曲元:政府什麼時候認過錯?沒有!從來沒有!當年有55萬人被打成「右派」,他不認錯,只承認是「擴大化」;所謂的三年自然災害,完全是人為政策造成的,他不認錯,說那是天災;文化大革命禍國殃民,他不認錯,拉出個四人幫當替罪羊就算交待了。連死去的老毛都不認錯,何況活著的?

常躍進:可也是,我小的時候就欺負過「反革命」,可是誰讓我認過錯?我那是年幼無知,改了就是好同志!(關切的)老先生,您的女兒找回來沒有?

劉曲元:沒有。我女兒劉新新,北大博士生,他們在廣場!(自我寬慰)當兵的總不會血洗廣場吧?那是中國人的臉面啊!多少記者在盯著你哪!

[學生甲乙和國順抬著一個血人回來,滿身是血,奄奄一息。

常躍進:哎喲!傷的夠重的!還能有氣兒嗎?

[張醫生上前檢查,看了看呼吸、脈搏,掀開眼皮照一照,然後看了看傷口。]

張醫生:她被兩顆子彈擊中,一顆在頭部,一顆在胸部,現在已經沒氣兒了!
學生甲:真是難以想像!對自己的同胞的下狠手,真是想不到,想不到!

陳國順:有這麼無恥的嗎你說?就是對付老百姓有本事!
學生乙:政府太讓人失望了!中國還有希望嗎?

陳國順:你們沒看見,街上到處是死人,救護車都裝不下。

(準備招呼二學生繼續出去抬死人)

常躍進:咳!你們兩個學生還穿著「清華大學」的衣服呢?換換吧,當兵的殺紅眼了,見了學生還不突突啊?
林 西:可也是,換我的吧。(脫下襯衫,遞給學生甲。劉曲元也脫下衣服與學生乙對換。)

[學生甲乙和國順再次走向槍林彈雨的大街。]

受傷市民:這是怎麼了這是?
傷 兵:當初我也想像不到會是這樣!我還覺得自己挺光榮的。

林 西:我這心裡……唉,堵的慌!當年小日本兒進北京城,都沒有這麼殺人吶!真是傷天害理啊!
劉曲元:但願老天有眼,保佑新新他們都沒事!

[國順領齊鳳珍認領剛才的死者,齊鳳珍一見屍體便大哭。]

齊鳳珍:劉峰啊劉峰……你睜開眼睛啊,媽媽在這兒呢!我的孩子啊,你怎麼走了呢?我的孩子啊……你才16歲啊,天哪,這是怎麼了……(眾人抹淚)
學生甲:(俯下身)阿姨,別難過,千萬別難過!往後我們就是您的兒子!您就是我的媽!

齊鳳珍:(稍稍冷靜,對學生甲,然後轉向眾人)從四月份胡耀邦逝世後,我一直預感到有一場災難要來了,到底來了,而且紮紮實實的落在了我們劉峰頭上了,這是招誰惹誰了?(轉過身,對劉峰)孩子,你冤啊!血債要用血來還,媽媽一定要替你申冤報仇……

[派出所的所長寇援朝帶兩個公安推門進入。]

寇援朝:你這是要給誰報仇哇?(走到近前,看看死者,又看看齊鳳珍)死者跟你是什麼關係?
齊鳳珍:他是我兒子,剛16歲,就給打死了!

寇援朝:打死了,還得看怎麼死的,您能保證他沒參加過暴亂反對政府?
劉曲元:不到倆月,鬧「學潮」改了倆名兒,開始叫「動亂」,現在叫「暴亂」!哼哼,「反革命暴亂」!

寇援朝:(沖劉曲元)什麼?我告訴你,你還別不服,中央要玩兒真的了,可不管你姓什麼!
劉曲元:我女兒還在天安門廣場呢,我就是反革命家屬!帶我走吧!大不了挨槍子兒,反正我活夠了!

寇援朝:他媽的,你以為我不敢?(說著去抓劉曲元的衣領)
林 西:(伸手去攔)算了算了,他歲數大了,不懂新事物,你就別跟他治氣了!

寇援朝:就你這態度,也過不了關!
學生甲:(諷刺的)您給鑑定一下,(指死者)這孩子未成年,有沒有資格當暴徒?

寇援朝:我倒想先鑑定鑑定你!(反覆踱步,陰陽怪氣的)反正人已經死了,哭也是那樣。才十六歲,花季年少,是很可惜呀!電視電台反覆廣播「戒嚴部隊通知」,告訴沒有?叫你在家呆著,不要上街,不要上街,可你偏不聽!你能怨誰吶?

寇援朝:(對齊鳳珍)你!跟我走一趟。
齊鳳珍:(抬起頭)去哪兒?

寇援朝:(冷冷的)甭管去哪兒!
齊鳳珍:不說清楚甭想帶我走!

寇援朝:我帶你走,為的就是把事兒說清楚!怕我害了你?
齊鳳珍:(平靜的)不怕,大不了一死!(突然大聲的)你最好給我拉到鄧小平那兒去!見見他才行呢!我得問問:你為什麼向老百姓開槍?你讓我去派出所,你能主的了我的事兒嗎?

寇援朝:你剛才說要跟誰報仇呢?
齊鳳珍:哼!誰打死我兒子我跟誰報仇!我沒找你報仇,你打死我兒子了嗎?走可以,你給我拉到鄧小平那兒去!鄧小平是軍委主席,軍委主席不下令向老百姓開槍,誰敢向老百姓開槍?催淚瓦斯、水龍頭都可以驅散老百姓,為什麼不使這個?為什麼要真槍真彈的對待老百姓?我的兒子死了,還得讓我跟你們去圓謊,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不可能!

寇援朝:你這是說什麼呢?
齊鳳珍:你就是打死個雞,打死個羊,還得說聲賠禮道歉呢!你這麼大個國家,這麼大個中國,這麼大個xx黨,你打死了我兒子,你連聲道歉都不說!還有點人味兒沒有?

寇援朝:扯別的都沒有用!我這也是奉命行事,先跟我走一趟!
齊鳳珍:走!到哪兒我也是這句話。

[另兩個警察要抬屍首。]

齊鳳珍:你們要干什麼?
寇援朝:我們給你處理後事,擱這兒算怎麼回事兒?

[齊鳳珍無語,隨三人下。]
陳國順:(朝公安的背影)呸!開始亂咬人了!
傷 兵:(唱)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許我倒下,再不能起來,你是否還要永久的期待?

[眾人不語。聽傷兵小聲哼唱「血染的風采」,眾人目光集中在士兵身上,疑惑,揣摩,認同。然後圍攏在一起。]

眾 人:(唱)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

[聲音漸大,但馬上被一女生獨唱所淹沒。燈光漸暗至舞台全黑。]

女 聲:(唱)如果是這樣,你不要悲哀,共和國的旗幟上有我們血染的風采。也許我的眼睛再不能睜開,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懷?也許我長眠將不能醒來……

[突然燈光大亮,十分刺眼。幾名CCTV記者在寇援朝等公安的護衛下走進來。]

導 演:唉唉唉,各位各位!耽誤你們一會兒!昨天夜裡發生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吧?作為北京市民,想必大家誰也不願意悲劇的發生,可還是發生了!我們CCTV做個新聞節目,希望大家配合。(掏出幾張紙條,端詳每一個人,然後分別遞給學生甲、陳國順、劉曲元)我們事先寫好了內容,大家照著念就行了,先看看,熟悉熟悉!

[導演忙著布置燈光、試音、選背景、調鏡頭。學生甲、陳國順、劉曲元拿著字條翻看。]

陳國順:(翻開字條,念出聲)解放軍進城平息暴亂,我們市民特別擁護,這麼長時間,我的沒法正常工作,你想工廠都停業了,這給國家帶來多大的損失啊?所以我舉雙手擁護解放軍……這舉著雙手,不是投降嗎?
學生甲:(念)前些日子,這社會秩序太亂了,簡直是無政府主義,如果那樣的話根本解決不了問題,所以政府早就應該採取果斷措施,結束動亂……
劉曲元:(念)我們這個政權是無數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歷史實踐證明,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救中國,所以必須堅持黨的領導,而堅持黨的領導,最關鍵的就是穩定……(諷刺的)對了,穩定壓倒了一切!

導 演:小羅,坐好,再往左挪挪,再挪!好――開始!

小 羅:各位觀眾,為維護首都秩序,6月3日夜到6月4日凌晨戒嚴部隊進入北京市區,但在各主要路口均受到暴徒和不明真相市民的嚴重阻攔,反革命暴徒利用解放苡的克制,進行了駭人聽聞的打、砸、搶、燒、殺。解放苡官兵忍無可忍,讓無可讓,退無可退,被迫還擊,擊斃了一些肆虐的暴徒……戒嚴部隊的果斷行動,得到了絕大多數北京市民的熱烈擁護……

[學生甲乙、林西劉曲元、陳國順受傷市民等聽到「小羅」的「導語」,氣憤不已,甩掉紙條,兩兩相扶,走出大門。民警見狀要阻攔,看到他們異常堅定,雙手僵在了半空。]

導 演:(追出門喊)群眾呢?群眾!群眾!

[傷兵手裡拿著軍服,也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門。]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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