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見網2011年06月25日】
【白話試譯】
我五十二歲才生了一個兒子,哪有不愛的道理!然而愛他必用正道,雖是嬉戲玩耍之際,也務必要他培養出忠厚老實、悲天憫人的胸襟,千萬別操之過急,苛刻要求。
我平生最不喜在籠中養鳥,只顧自己圖個娛樂開懷,而它卻被囚禁在籠中,有什麼理由,非要扭曲、壓抑這種生物的本性而來迎合我的喜好呢?至於用髮絲系住蜻蜓,以線捆綁螃蟹等,作為小兒玩具,不到一時片刻,便被摧殘拉扯而死。
說起天地生成萬物,全是自然界的勞苦化育,一蟻一蟲,都本著陰陽五行(金、木、水、火、土)之氣與天地之氣,合而為一蘊育而出。上帝也心心愛念他們不已,而萬物之性中,以人為最尊貴,吾輩們竟不能體察上天慈悲之心,仿效他的這種善心,那麼其他萬物之命,將託付給誰呢?
毒蛇蜈蚣、豺狼虎豹、這是物種裡最毒的了,然而天地既然生育了他們,我們有啥資格與權力將其殺害?倘若有必要全數殺盡,那麼當初天地又何必生此物種呢?也唯有驅趕他們,使之遠離,或避開他們,使之無法加害我們即可。蜘蛛結網,對人來說有何罪過?或許有人說那是為了詛咒月亮,會使人的居所,土牆傾斜、屋壁倒頹,於是拚命捕捉,逮殺淨盡。這種說法,到底根據什麼經籍典故,就這樣以此藉口來殘殺生命,這能行嗎?這能行嗎?
我不在家,兒子便歸你管教約束。必須增長其忠厚之情懷,去除其殘忍之個性,不得以他是你侄兒而姑惜縱容之。不管任何一個家人兒女,總是天地間一般的普通人,應當不分彼此一樣愛惜,更不可使吾兒凌虐欺負他們。是凡煮熟的魚肉食物、水果糕餅,都應均分,讓大家無分軒輊、歡蹦亂跳。倘若單獨使吾兒坐吃好物,令別家的人子,遠遠站立,翹首而望,沒法子吃上一點、沾上一口;雖然他的父母見了會憐惜他,可也無可奈何,只能呼喚他,使他離去,那時父母的心情,豈不是如割心挖肉般痛苦嗎!
其實,讀書中舉、中進士、作官,此是小事一樁,第一要明理,作個好人。可將這封信讀與郭嫂、饒嫂聽,使那兩婦人,知道愛子之道,主要是在這兒,不在那兒哪。
信後又附一紙
我所說的不得在籠中養鳥,可我又未嘗不愛鳥,只是必須養之有道罷了。要想養鳥,莫如多種樹,圍繞屋外四周,種他數百株,枝葉扶疏,茂密有序,自然成為鳥國、鳥家。天將曙時,人們睡夢剛醒,還在被窩裡輾轉賴床,可卻能聽見一片鳥雀的啁啾聲,此起彼落,就如上古黃帝製作的雲門、咸池曲樂演奏一樣;等到你披衣起身,洗臉、漱口、喝茶後,目睹這些禽類,揮動著五光十色的彩羽,翩千飛舞,姿態各異,忽來忽往,讓人目不暇給,所以根本不是豢養在一個籠子、只是一隻禽鳥所能帶給你的歡樂而已呢。
大概說來,萬物平生之樂,都願意把天地當作自然的園囿棲息;把長江、漢水視為養魚的池塘生養,能夠各自適其天性而活,這才痛快。比起盆裡養魚、籠中餵鳥,其空間大小之差距,與仁民慈物之心性境界,又怎麼能相提並論哪!
【原文】
餘五十二歲始得一子,豈有不愛之理!然愛之必以其道,雖嬉戲頑耍(遊戲),務令忠厚悱惻(指內心悲憫傷痛),毋為刻急(操急苛刻)也。
平生最不喜籠中養鳥,我圖娛悅,彼在囚牢,何情何理,而必屈物之性(屈抑物的本性)以適吾性乎!至於發系蜻蜓,線縛螃蟹,為小兒頑具,不過一時片刻便摺拉而死。夫天地生物,化育劬勞(有勞),一蟻一蟲,皆本陰陽五行之氣襟蘊(萬物由於相互作用而變化生長之意)而出。上帝亦心心愛念。而萬物之性人為貴,吾輩竟不能體天之心以為心,萬物將何所託命乎?蛇妥(毒蛇)蜈蚣、豺狼虎豹,蟲之最毒者也,然天既生之,我何得而殺之?若必欲盡殺,天地又何必生?亦惟驅之使遠,避之使不相害而已。蜘蛛結網,於人何罪,或謂其夜間咒月,令人牆傾壁倒,遂擊殺無遺。此等說話,出於何經何典,而遂以此殘物之命,可乎哉?可乎哉?
我不在家,兒子便是你管束。要須長(增長)其忠厚之情,驅(除)其殘忍之性,不得以為猶子(侄兒)而姑縱惜也。家人兒女,總是天地間一般人,當一般愛惜也,不可使吾兒凌虐他。凡魚飧(煮熟的食物)果餅,宜均分散給,大家歡嬉跳躍。若吾兒坐食好物,令家人子遠立而望,不得一沾唇齒;其父母見而憐之,無可如何,呼之使去,豈非割心剜肉(挖肉)乎!
夫讀書中舉中進士作官,此是小事,第一要明理,作個好人。可將此書讀與郭嫂(鄭板橋的續弦夫人)、饒嫂(鄭板橋妾)聽,使二婦人知愛子之道在此不在彼也。
書後又一紙
所云不得籠中養鳥,而予又未嘗不愛鳥,但養之有道耳。欲養鳥莫如多種樹,使繞屋數百株,扶疏茂密,為鳥國鳥家。將旦時,睡夢初醒,尚輾轉在被,聽一片啁啾,如雲門、咸池(均為黃帝所製作的音樂)之奏;及披衣而起,鈽面(洗臉)漱口啜茗(飲茶),見其揚餾(稱五彩具備的雉類)振彩,倏往倏來(忽往忽來),目不暇給(眼睛來不及全看),固非一籠一羽之樂而已。大率(大抵、大都)平生樂處,欲以天地為囿(豢養禽獸之地),江漢為池(養魚之處),各適其天,斯為大快。比之盆魚籠鳥,其鉅細(大小)仁忍何如也!
【心得體會】
傳說鄭板橋詩、書、畫三絕,讀了他的全集,才知道家書更絕!傳說鄭板橋列名「揚州八怪」,他們一個比一個怪,讀了家書,才知道他是那麼平凡,就好像生活在我們周遭的尋常百姓、慈愛父母似的。
鄭燮一生,雖只當過幾年的地方官,可治績井然,百姓愛戴。看看這封家書,字裡行間所表達的「民胞物與」的胸懷,情真意摯。自然勝於勉強,偉大來自平凡,此通短簡,句句流露出他的真性情,真切而感人!
他的家書僅留下十六通,可封封展現出來的卻是真誠善良的襟度。如這通濰縣(山東省濰縣)署中與舍弟墨(作者的堂弟,鄭墨)第二書就可知曉。此篇選自《鄭板橋全集》書信卷。他在「十六通家書小引」裡這麼寫著:板橋詩文,最不喜求人作敘。求之王公大人,既以借光為可恥;求之湖海名流,必至含譏帶訕,遭其荼毒而無可如何,總不如不敘為得也。幾篇家信,原算不得文章,有些好處,大家看看;如無好處,糊窗糊壁,覆瓿覆盎而已,何以敘為!乾隆己巳,鄭燮自題。
這絕非頑世不恭,更不是嘻笑怒罵,而是不矯情、不造作,已達顯露天性、本質漸出的「真」人狀態呢。儒家主張博愛,如孟子教人「仁民而愛物」;上蒼更是慈悲,在神傳文化裡,極力倡導不殺生,要珍惜生命,甚至佛教還講究放生。因為萬物,本是因緣和合在天地的孕育下而產生,都有佛性。上蒼有好生之德,人又是萬物之靈,竟不能體悟天心,如此,萬物將如何安身立命呢?
我們見到的板橋,不僅宅心仁厚、知書明理,更知天生萬物各得其所,不論生命長短,總能活得適時適性。大地哺育一切,所有的生物都能順著它的本性自然的生長,所以盆魚籠鳥,並非豢養之道,真正的生趣是以天地為園囿,以江漢為池水,各適其天性與本能,讓它在老天安排好的生態環境中過日子,才是具有人性的作法!
人間是反理,所以一旦人的天賦盡出時,一般常人會目為異類而排斥,視為乖張而牴觸,於是這些勘破名、情、利的修道者,只好效法濟公,以裝瘋賣傻的姿態,遊戲人間做好事;以滑稽突梯的言行,點化迷中的紅塵俗眾。鄭燮即是其中之一!他在罷官之後,以賣字畫餬口,從中修行悟真,倒也安貧樂道哪。
【作者】鄭燮(1693年→1765年),字克柔,號板橋,揚州興化縣人。授濰縣令。因歲飢為民請命,開倉賑災而忤逆大臣,罷歸。其為人洒脫,而天性淳厚,詩詞兼工;書法疏放挺秀,自成一家;所畫蘭竹,亦秀逸有致。著有《鄭板橋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