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太祖朱元璋緣何尊孔而刪《孟子》?

楚若薇


【正見網2024年08月21日】

孟子,名軻,戰國時期著名的儒家學者,生於周烈王四年,卒於周赧王二十六年(前372年—前289年),年八十四歲。本是魯公族孟孫之後,後遷居鄒地(今山東鄒城市),故《史記·孟子荀卿列傳》說他是鄒人。

據說,孟子三歲喪父,孟母艱辛地將他撫養成人,孟母管束甚嚴,「孟母三遷」、「斷機教子」等故事,成為千古美談。「受業子思之門人」』,晚於孔子179年,約與莊子同時。學成以後,他以孔子的繼承者自任,招收弟子,周遊列國,宣揚「仁政」、「王道」的主張。成為僅次於孔子的一代儒家宗師,獲尊稱亞聖(僅次於「至聖」孔子),與孔子合稱為「孔孟」。 

孟子所處的戰國時期,諸侯均窮兵黷武,積極求取富國強兵,攻城掠地的權謀之士。而孟子守著先王之道,不肯阿世取容,贊堯舜,崇孔子,闡發和平王道的民本思想,覺民救世,維護儒家道統,希望各國國君用儒家的仁義精神來治理國家,實行仁政。雖然各位諸侯對孟子十分禮遇,卻都認為其主張迂闊而不可用,紛紛拒絕了他。《史記》中這樣記述:太史公說:我讀《孟子》一書,看到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沒有一次不放下書而發出嘆息的。我說:唉,利益真是禍亂的開端啊!孔子很少談論關於利益的問題,就是想從根本上防範這個罪惡的根源。所以說「每件事都依據利益去處理,就會招致很多怨恨」。從天子到平民,喜好利益的弊病有什麼不同呢! 

只有滕文公曾經試圖推行孟子的政治主張,可是滕是一個很弱小的國家,沒有能力全面實施他的宏偉規劃。到了晚年,他只好回鄉講學,和他的弟子萬章、公孫丑等人講義論道,弘揚儒家仁義的思想,並完成《孟子》一書的七篇論述。自從唐代韓愈在《原道》一文中提出: 「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將孟子列為先秦儒家中唯一繼承孔子「道統」的人物開始,《孟子》的地位才逐漸提升。北宋宋神宗熙寧四年(1071年),《孟子》一書首次被列為科舉考試的科目之一。元豐六年(1083年),孟子首次被追封為「鄒國公」,翌年被批准配享孔廟。 南宋光宗將《孟子》一書升格為儒家經典,列入儒家 「十三經」 之中。朱熹把《孟子》列為「四書」之一。從此直到清末,「四書」一直是科舉必考內容。孟子的文章闡發詳盡,氣勢如虹,說理暢達,激昂善辯。 

一千六百年之後,明太祖朱元璋(1328年10月21日—1398年6月24日),原名朱重八,淮南濠州鍾離縣(今安徽鳳陽縣)人,推翻了元朝統治,於1368年建立了明王朝,年號「洪武」,據《明史·禮四》記載:「明太祖入江淮府,首謁孔子廟。洪武元年二月,詔以太牢祀孔子於國學,仍遣使詣曲阜致祭。臨行諭曰:『仲尼之道,廣大悠久,與天地並。有天下者莫不虔修祀事。朕為天下主,期大明教化,以行先聖之道。今既釋奠成均,仍遣爾修祀事於闕裡,爾其敬之。』」並表示:「孔子萬世帝王之師,待其後嗣,秩止三品,弗稱褒崇,其授希學秩二品,賜以銀印。」 (《大明太祖高皇帝實錄卷之三十六》)不僅如此,璋又於同年「詔以孟子五十四代孫思諒奉祀,世復其家」,「命復孔、顏、孟三家子孫徭役」,由此可見,朱元璋在沿襲前代傳統的基礎上,對儒家尊崇和優禮,由孔子而孟子、顏子,而遍及所有聖賢。  朱元璋對孔、孟的尊崇,當然是歸因於尊孔重儒的治國策略。 

據《明實錄》記載,明立國後,一次朱元璋去白虎殿,看到諸子有讀《孟子》者,便問身邊大臣:「《孟子》何說為要?」對曰:「勸國君行王道,施仁政,省刑簿賦,乃其要也。」朱元璋聽後感慨道:「孟子專言仁義,使當時有一賢君能用其言,天下豈不定於一乎!」   

然而,在洪武五年發生了一次逆轉,傳說朱元璋讀《孟子》,對其「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之視君如寇讎」之類不尊專制權威的話深為不滿,以為「非臣子所宜言」,下令「罷其配享」。《明史·禮四》記載了這件事:「五年,罷孟子配享。逾年,帝曰:『孟子辨異端,辟邪說,發明孔子之道,配享如故。』」 此次罷享也就持續了十個月。 

罷配享事件旋踵即逝,但在二十多年後,即洪武二十七年(1394),朱元璋命大學士劉三吾編《孟子節文》,刪去《孟子》中「詞氣之間,抑揚大過者八十五條」,「八十五條之內,課試不以命題,科舉不以取士,一以聖賢中正之學為本。」  這部《孟子節文》並沒有在社會上流行。十七年後,成祖永樂九年(1411),福建連江人孫芝上疏,才使得《孟子》重新得以恢復原貌。   

朱元璋對孟子的態度變化有哪些深層次原因呢?這就要從孟子對孔子思想的發展和遷移說起。孔子在中國歷史上有素王之稱。素王的意思是他有王者之道而無王者之位,是文化意義上的王。那麼,孔子對中華文化本源的那個「道」,又是如何開示的呢?《論語‧裡仁》中有這樣的一段對話。「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這段話記錄的是孔子與他的衣缽傳人曾子的一段對話,意思是:孔子告訴曾子說自己的道是「一以貫之」的。孔子說完這句話之後就離開了。隨後門人問曾子孔夫子講的這個「一」是指什麼,曾子答:忠恕而已。那麼,曾子解釋的「忠恕」是不是孔子所說的「一」或者「道」? 

再看《論語‧衛靈公》中的另一段對話:「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孔子問子貢:你以為我的學問是因為我讀了很多書而得來的嗎?子貢反問:難道不是嗎?孔子說:不是的。我是「一以貫之」。這裡又出來個「一以貫之」,孔子為什麼不能直說呢? 

讀過《論語》的人都知道,「仁」,是孔子培養君子的最高要求,是儒家道德的核心思想和最高準則。《論語·顏淵》中回答學生樊遲問仁時最為簡潔: 「樊遲問仁,子曰:'愛人。'」「仁」 的小篆寫法從人從二, 此 「二」在甲骨金文的古文系統中是個重文符號, 因此仁即 「人人」,意思就是把人看作人,顯現了人道精神,也是人道的起點。 後人逐漸加上仁愛和仁厚等道德意義,使仁的意涵擴大為眾德之和,而把「德」當作是一種達成目標的外在行為方式或手段。《禮記·樂記》中所說的「德者,性之端也」。意思是說,德是指那些發源於人性的原初表現,也就是指「德行」了。同時,孔子對子路(仲由)感嘆,懂得德的人太少了:「由,知德者鮮矣。」 (《論語·衛靈公》) 

有人說,孔子的思想中既有出世,又有入世,入世也是為了出世。 從《論語·述而篇》中的記述可以得到某種印證:「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孔子建立的「入世」的人道思想以仁為核心及邊界;同時,孔子的思想也指向形而上的天道,要做「泛愛眾」的仁德君子,但又要「志於道,據於德」,即以德為基石向道進發,指向出世。所以說,孔子的思想是一種「涉世」的基調,經歷世事,但不沉湎世塵;尚德不器而非後人流變後的「經世致用」。 

《周易·繫辭上》中說: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意思是:無形不可見的叫做道,有形而可見的叫做器。孔子第三十二代孫,唐代經學家、易學家孔穎達在《周易正義》註疏中闡釋: 「道是無體之名,形是有質之稱。凡有從無而生,形由道而立,是先道而後形,是道在形之上,形在道之下。故自形外已上者謂之道也,自形內而下者謂之器也。」在中國文化中,「道」字用的非常寬泛和普遍,其實,所謂的道,意思是中一層層的理,但不同的理是有層次的高低之分的,不同層次的理的認識甚至會是完全相反的,與人所處的境界直接相關。人道的理與出世間後的理,註定是有著很大差異的。 

子曰:「君子不器。」(《為政》)皇侃在《論語集解義疏》中闡釋說:「此章明君子之人不系守一業也。器者,給用之物也,猶如舟可泛于海不可登山,車可陸行不可濟海。君子當才業周普,不得如器之守一也。」意思是「大道不器」,君子秉持大道,大開大合,水無常形,不執於某一種偏狹之見。大千世界中,山川河流,走獸飛禽,形形色色,無非「形而上者」和「形而下者」兩大構成。形而下的「器」之於人類,誠然不可或缺;但形而上的超然,「聖而不可知之」的神性內心才是人類的存在要義。黑格爾說:「一個沒有形上學的民族就好像是一個沒有祭壇的神廟。」 而信仰是通往神的途徑;守德是悟道的基石。中庸和仁、義、禮、智、信都是由德這個核心而延展開來的德行方式和守德方法。 

老子在《道德經》中說: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易傳·繫辭上》:「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孔穎達說:「太極謂天地未分之前,元氣混而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孔子所說的「一以貫之」,當源於「道」所生「一」。孔子的涉世思想中體現出的是,以這個太初和太一為基點向形而朝著形而上方向「志於道」,「修己安人」是修己之後的仁德外化的展現,而不是向形而下方向以「治人」和「事功」為目標。 

孟子隱然以繼承孔子自任,但孟子的思想表現方式為「一生二」。如: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也。」《孟子·告子上》這裡將生與義分為兩個對立的選項。觸怒朱元璋的則是《孟子·離婁下》中孟子對齊宣王說的這一段:「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此外,當齊宣王問:「臣弒其君可乎?」孟子回答說:「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孟子· 梁惠王下》)  這裡都體現出孟子的入世思想,仁愛之心也是有條件的,取決於對方的態度,不再是無條件的「修己以敬」。表現上不再是修己向道的提升角度,而是向著「修齊治平」的經世致用方向滑移。 

有評價說,孔子的《論語》平實、平和、氣平;《孟子》則宏肆、激昂、氣激。這大概就是一和二的不同之處。到了明朝末期,王夫之(1619年—1692年)則認為「天下惟器」,道是器之道,而非道之器。有形的事物是世間唯一存在的實體,事物的規律在事物之中,「據器而道存,離器而道毀。」 (《周易外傳·大有》)由此可以看出,隨著時間的推移,世事的變遷和道德的下滑,儒家思想發生著從無形向有形,從尚德不器向經世致用,從守德志道向入世事功的流變。中國傳統文化歸正、歸新和人類返本歸真的路又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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