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見網2006年10月03日】
開學了,依然春寒料峭。我從窗口目送老頭兒老師,光禿禿的樹枝下,冷風中,在灘著半融化積雪的發黑骯髒的操場上,他緩慢地踽踽獨行。
中午,兩個跑出去玩兒的男生跟大伙兒說,從窗戶上看到老頭兒也不做飯吃,坐在炕上抽菸,倚著牆,呆呆地看著煙圈一點點地消散。
老伴沒了,兒子遠在外地工作,老頭兒老師就像冬天掉光葉子的老樹,孤零零的枝幹映襯著藍天,抵禦著風雪;而我們就像一群白天飛來的小鳥,棲息在老樹的枝頭,啁啾嘰喳……但願能帶來幾分生機,幾絲安慰。
那時候,全國搞起了「五講四美三熱愛」活動,學校每周評比先進班級,藉此狠抓衛生、紀律。校主任邁著貓步在後門玻璃上偷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進教室,拽出膽敢在自習時說笑的學生;在走廊裡沒有右側、靠牆排一豎行走的,扣分;校團支書天天到各班巡視,檢查「三帶」,即手紙、手絹、水杯。(儘管學校常常沒有燒的開水,也得帶,否則扣分。)衛生老師領著值周生,專盯著各班的門框、窗棱、牆角的灰塵,在大本上打叉。搞得班主任們很緊張,誰不願意當個先進,臉上有光,一樣出力沒白辛苦一場呀!但事與願違,這幫學生也太不爭氣了,不出半天,就丟了好幾分。他們把壓力轉嫁到學生身上,整頓處罰,給班級抹黑扣分的人,除遭厲聲喝斥外,還要罰清掃一個星期,當眾檢查。嚴重的請家長,學校給予警告處分。
只有老頭兒老師安之若素,一切正常。他既不爭先進,也不讒媚巴結誰。露臉有名譽的事,不熱衷,甘為人後。摒棄一切庸俗的瑣碎和虛飾,什麼國慶文藝演出、一二九演講會,他從不花時間組織練,讓文藝委員和班長象徵性地報個名,不剃禿就行了。只要求我們好好學習,抓緊時間。叫扣分的同學注點意,就過去了。對我們從不厲聲斷喝叫罵,他其實外冷內熱,心很慈厚的。我們也真的儘量做好,每次評比成績也不太差,放鬆而愜意。看到別班老師氣急敗壞的狠勁兒,別班學生挨整的可憐樣子,我們都慶幸有老頭兒老師。
廣播喇叭時常響著,灌輸四項基本原則,進行政治思想教育。一天,喇叭裡的校團支書一本正經的輕車熟路地以慣用的套話作結語:「高舉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旗幟,偉大、光榮、正確的黨領導著我們從勝利走向勝利。」
「 哼!」 老頭兒老師恰巧坐在講桌後,「哼――哼!」他冷笑數聲,這是他老伴死後,第一次聽見他笑。我們稍一楞,隨即也「哄――」地笑了。他冷銳的雙眼盯著我們,聲音低沉,有點發顫。「你看我!」 他環視了學生一圈兒,無限感慨:「你們――看看――我!」緩慢有力,字字鏗鏘。「我就是歷史!!我就是――歷史啊!!」 披肝瀝膽,坦蕩磊落。
猶如劃破暗夜的閃電,那一刻,我們從懵懂中漸醒。
他微眯著眼,陷入沉思,緩緩地說:「一次又一次把億萬人的青春、才華、生命毀滅……怎麼樣避免、減少、制止、消除這種災難,不重蹈復轍,是該琢磨的。」他凝視著我們,一再地點頭。
他把心掏給了我們,他的良心!他沒把我們當外人,沒把我們當什麼也不懂的好唬弄的毛孩子,他拿我們當知己故友,好像在說,別忘了,看到了嗎?那是我的心。
停頓一會兒,他微揚濃眉,嘆道:「哎,你們誰都要活得比我強!誰都要比我活得好!」 又如同慈父臨別前的期盼和囑託,我們屏息靜聽。
他點點頭,目光由近到慢悠悠地飄遠,好像他就要走了……
四月中旬,老頭兒老師說:「回家跟父母商量個事兒,我打算領你們上千山去玩兒,放鬆一下。4月30號晚我們乘火車出發,5月1號爬山,住一宿,2號下午四、五點就回來。兩天,行不行?」我們高興極了。家長當然沒有什麼意見,真的太累了,需要調節。別的班同學羨慕不已。
千山,層巒疊嶂,滿目青翠,鳥語花香,一下子從繁重的學習中解脫出來,腦際如洗般清新,同學們快活得就像小鳥一樣,林蔭道、山坡上灑滿了歡聲笑語……
老頭兒老師拄拐杖爬坡,其實他體力很好。他緊繃的臉開始放鬆,發青暗淡的膚色漸漸透亮,這百天來夠他受的。
在山頂石佛像前拍照,一張張青春稚氣的臉簇擁圍繞著白髮的他,他淺灰中山裝,額角皺紋平展,神情安祥。
黃昏時,看見擔水的和尚,樸實乾淨的笑顏,無憂無慮。寺廟、佛像、木魚、鐘鼓……竟是別樣的親切。
同學們來到寺廟旁的兩間客房休息,吃飯,洗臉,洗腳,說笑話,唱歌……
走出院門,我驚奇地發現在不遠的山崖上,老頭兒老師正和廟裡的老和尚交談呢!兩人坐在兩塊大石頭上,相距一米多,面對面說著話,不時點頭。那股人群中難掩的落寞,在此刻消散……西邊是琥珀似的落日餘輝,東邊是清朗的一彎新月,群山默默,晚風習習,樹林柔聲絮語。老頭兒老師與老和尚談心的剪影,就嵌在這幅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