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道俠傳|第三回 守孤城仁醫救苦 破瓦廟張公殞命(8)

北國野叟


【正見網2021年10月24日】

(書接前文)

剛到營中,未得茶歇,又聞號角,兵差匆忙清點人數,不問各人專長,只顧呼喝推搡,見了所部軍頭,再將這些郎中們三人一隊兩個一組,東涅西湊胡亂配給各營矇混了事。

李明之領了營牌,跟著隊伍奔去西北城郊。期間所見,內外往來之傷兵,不計其數。再抬頭見那城牆之上,旌旗飄展人影攢動,方知戰事已起,此時就算想走,也來不及了。

行至西北門樓,已可聽到城外廝殺喊叫。他撂下行囊,正欲歸營,那門樓之上,忽然下來一名軍士,搭肩按肘,急忙問道:

「可是隨軍大夫?」

「正是……」李明之翻出營牌拱手應聲而道。

那軍士哪裡容他細說,直將他一把拽了上去!急匆匆催往城牆塔樓方向。

只見城上那些金軍士兵,盾後拉弓,垛孔射弩,精悍勇猛,尤有銳氣;而敵方的箭矢芒羽更是直從頭頂掠過……

這些年,蒙古人跟隨成吉思汗東征西討,早已學得了攻略克敵之法,無論是「拋機簧弩」,還是「樓車雲梯」,這些個攻城械俱火器備品樣樣也不曾缺,雖說用得不甚熟練,此番也傾巢出洞;城牆上雖占滿了守城金兵,可隨著那一波又一波的箭雨紛紛落下,不斷有人倒地身亡。

那人手持盾牌擋在前頭,李明之躲在內側緊隨其後未敢耽擱;不多時,便到了一處門樓防塔之下。塔內一名女真百夫長,瞎眼斷腳,疼痛難忍,大聲嚷道:

「他娘的!大夫呢!怎地還沒到?!」

那軍士緊忙回話道:

「來了,來了,小的把軍醫帶來了。」

若是平時,李明之絕不會為此等驕橫之人施治,但此刻實屬非常之時,顧不得太多,於是提起藥箱上前,正欲俯身察看。忽然間,不知從哪裡丟來一顆「火雷彈」,骨碌碌~不偏不倚,直滾到了女真百夫長跟前。

那人驚呼道:「娘的!要炸了!快!快!快把它踹走……」

塔內頓時亂作一團,兵丁拎起盾牌自顧逃命,卻恰好擋在李明之身前。只聽「轟~隆」一聲炸響!驚得李明之趴在了地上,待得煙去灰散,再抬頭一瞧,那女真百夫長與那金兵,早已是四肢俱裂五臟全飛!如此場面當真是生平未見驚駭非常!李明之趕緊起身設法尋得出路,可這城牆內外混戰一片,哪裡容他片刻猶豫,只得趁雙方拼殺之際,寬處挪身,窄處行腳,邊走邊尋出口……

一路之上,遍地哀嚎,儘是慘叫。

這個缺肢斷骨,哀嗥道:「大夫,救救俺!」
那個脫臼筋折,苦喊道:「腿啊,俺的腿!」

李明之哪裡還顧得上這麼多人,彼時敵軍亦有火器,若再來個炸雷,白白送去性命,便誰也救不得了。所以強忍不安,聽風過耳,拚命直走。

未過多時,見前方又有一處門樓。
不同別處,此樓修建得甚為高大。

你看那門樓房頂,重檐歇山,莊嚴厚重,過龍正脊,硬朗非凡。再看那要道閘口,刀兵巡崗,槍兵放哨,弓弩守垛,防備森然,城下更有三層重兵嚴密把守!挨近了仔細一瞧,端看清楚門牌正臉兒,才見那匾額之上書有——「承天門」三個大字!

李明之正欲登樓尋梯,怎知卻被衛兵攔下。只好躲在樓旁,暫避一時。過了一會兒,忽聽見衛兵與人爭論道:

「不行不行,這樓上不得!正打著仗呢,到這裡來作甚?!」
「俺們帶來些藥品,救急用的。還有些點心,慰勞各位軍爺,勞煩通融通融罷……」

李大夫聽那聲音覺得有股熟悉的憨厚勁兒,於是探頭瞧去,見那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張開府上的大管家——張發,那張發粗布麻衣挽袖躬身,苦求衛兵放行,其身後又有林紅兒和府內兩個孩童。李明之喜形於色,忙上前相認,幾人均未料到竟在此處重逢。

「先生怎會在這兒?」林紅兒問道。
「說來話長,這城牆真是『堅固』,弄得我下不去,你們也上不來。」李明之掏出了營牌,笑著答道。

林紅兒見了他這營牌,頓時生出一計,教張發再與那衛兵說話。

那張發便道:「這位大夫是軍醫,與俺們相識,您放心了罷?」
衛兵解釋道:「那也使不得,不是我不通融,你們來錯地兒啦!直予你說了罷,今兒這裡比皇宮都難進!」

幾人一聽,均想:瞧這守備森嚴的架勢,難不成那大金皇帝「完顏守緒」親臨到此?

正想到這兒,忽然又一排霹靂炸響,震得人雙腳直發麻,而後敵軍攻勢稍緩,那城樓之上,果然出現許多身影。眼見那左右護衛、侍臣跟班,還有那差丁衙役、官吏將領,統統現身於城樓之上,似已將滿朝文武全都搬來此處,而那兵部尚書李蹊也在其中。眾人這才明白,今日當真是大金皇帝「完顏守緒」前來督戰。

「聖上!民女有事相求!」情急之下,林紅兒呼喊道。那衛兵見狀,又驚又怒,連忙驅趕。

完顏守緒聞之,向李蹊問道:「何人吵嚷?」

兵部尚書李蹊忙於軍情調度,無暇抽身,吩咐了守門提控下去查看,那提控官員雖抱拳應話,心下卻暗自生恨。

此人名為「崔立」,生得一副鼠目連眉梢,更是一臉獐頭短額角。其本應是三品都尉,因乃漢人出身,又是後調入京,被兵部改為從四品,發歸外城,守門於此,卻多年不得晉升,腹內怎會沒有怨氣?!可此次守備戰略,皇帝親臨城門,終於有了當面伺候聖上之機會,如此才按捺妒火,遵從上司,下樓察看。

那崔提控下來後先向衛兵問話,又與幾人相談,一抬眼便認出了張發。話說天下巧事頗多,偏偏這「崔立」早年就曾投奔過上黨公張開。即是老熟人了,自然便好說話,崔提控出言喝阻了衛兵,回來稟告道:

「啟稟聖上,是上黨公府中的僕人,還有一名軍中大夫。說是帶了些救急的藥品,特來慰問。」

完顏守緒低頭拽了拽身上的皮甲,又看了看身旁那幾個嚇得渾身哆嗦的女真高官和侍衛近臣,冷笑一聲,才道:

「哦?又是張開的人,呵呵,好,有膽色!教他們上來罷。」

幾人上到了樓頂,由那崔提控親自引入其內,張發與林紅兒帶著孩童,拜叩行禮;李明之本以為會被官員們認出,哪知方才一路折騰,弄得滿臉血污,在場之人連那皇帝在內,竟也沒有一個能認出他的相貌。

於是他默默低頭,跪在了張發身後。完顏守緒見有孩童前來,笑而問道:

「可是上黨公張開的子侄?」

列位看官,咱們前回書曾說,那一大一小兩個男童,大的便是張發之子「張寶兒」,已有一十二三歲了;小的乃是上黨公張開的二公子,只有不到十歲。兩童兒平生第一次見到皇帝,又聽到外面廝殺叫喊,所以很有些害怕,均未及時答話。紅兒見狀,忙上前施禮再拜。

完顏守緒見那林紅兒雖為僕人卻很懂禮數,眉宇間不知哪裡來的些許貴氣,遂道:

「行了,今兒就都免禮了。你起來答話罷。」

「民女遵旨。」

林紅兒並未急著起身,續又回話道:

「回聖上,此戰關係大金國運,亦與我家老爺性命相涉,夫人特地囑咐民女,帶些救急備品入營慰問。另帶我家小公子到此,乃為銘記家訓,還請皇上恩准。民女代夫人叩謝聖恩!」

林紅兒說完,又是俯身一拜。

張發亦領著兩童子,叩而拜曰:

「草民張發代公子叩謝皇恩……」

完顏守緒想了想,說道:

「唔,用心極誠,朕准了。都起來罷。」

「謝聖上!」幾人齊聲拜謝。

林紅兒起身之後,從手提筐籃之中拿出兩屜茶點,分給在場兵丁及衙役,又與李明之一同為傷員包紮上藥;那張發一手護著孩童,另一手從懷中拿出本張府家訓,教公子背誦出聲。

完顏守緒則坐於樓台當中,遠眺地平線的另一端,眼見黑壓壓的蒙古軍隊,排成了一字,與天際相接,猶如海嘯巨浪,撲面襲來……

樓台之上觀戰的一干人等,似乎都已能感到頹敗之期將近。

那城門之下的金軍守將們,更是縮成了一團,堵在「承天門」的門口,又將主帥「完顏白撒」掩護在當中,顯得十足地怯懦……

此時,大金皇帝「完顏守緒」胸中之憂憤,早已是無可言表。一名近臣,上前勸他起駕回宮,被皇帝一巴掌打翻在地。

兩個孩童見了,嚇得不敢出聲。完顏守緒轉過頭來,若有所思地凝視了片刻,然後緩步來在了兩孩童的跟前,罕見地俯下身段,安撫道:

「朕……嚇到你們了?……朕錯了。」

說完,示意張發將手中的《家訓》遞給他,又言辭和緩地,向兩個孩童問道:

「背到哪裡了?」

張家二公子仍在害怕,雙腿顫抖得不停,張發在旁哄了一會兒,才開口低聲背誦道:

「訓曰:家即鄉土,守土盡責,人旺家興,國由勢盛……」

張寶兒年紀稍長,很快就恢復鎮定,他接著背誦道:

「訓曰:家即國也,守德治家,無德家敗,國亦亡矣……」

完顏守緒聽了這幾句,拿起那冊子自己又讀了讀,而後感慨道:

「我女真人有族規而無家訓,終究不及漢人治家嚴謹……世宗取各族之長納百川之利,乃有大金百年基業。想不到啊……如今……朕……竟治不了這個家,也快保不住這個國了。這,難道真的是天意麼?!」

說話間,忽傳兵情急報:此次那蒙古督軍者,便是人稱「四犬」之一的「速不台」!眾將官聞後,個個驚懼非常;完顏守緒亦是面色驟變!想那「速不台」曾隨成吉思汗西征東討,素有「野戰霸王」之稱,亦曾將花剌子模國戮滅殆盡。此次窩闊台汗與托雷突然北返,命「速不台」前來督戰,足見蒙古人不僅志在滅金,恐怕更有屠城之憂。

眾人各揣心思,此時敵軍竟然止步後撤。少頃,來了一蒙古輕騎,舉旗至中軍跟前,又用蹩腳的女真語和漢話,朝城門方向吼叫道:

「我乃蒙古使者,我軍督帥『速不台』大人有令:『投降,則女真皇族可保,男為奴,女為婢,隨軍北歸。如有反抗,不留活口!』」

說完,拉滿長弓,朝承天門射了一箭,正中匾額之上。樓台前一眾女真大臣,竟都嚇得哭號流涕。唯有完顏守緒被對方此舉徹底激怒,他一邊扶著欄杆,一邊吃力的探出那肥胖的身軀,將那支射在匾額上的箭,親手取了下來。長吁一口氣,又定了定神,將那支箭折為兩段,接著扯下半截袖子,用匕首割破了食指,於那半截黃絹之上寫了一封血書,再向身邊的親信交待幾句,而後就吩咐人下去傳信……那蒙古使者也並未離開,一直在原地等著答覆,須臾,見有傳信金兵前來,遞送了半截斷箭跟那血書,之後退回中軍,再向其喊話道:

「來使聽諭!!『朕,非怕死之徒!朕若貪生求降,不必親臨承天門!朕守國於此,是謂昭告天下,我大金當年伐宋,乃承天意而代之!彼匈奴欲取,必先破此城門,踏我屍身!否則……莫作他想!!』」

話音剛落,完顏守緒又將剩下半截斷箭拋向樓下,對金軍士兵喊話道:

「眾將士聽了!朕非宋徽宗!爾等亦非亡國奴!堂堂男兒寧有孬者?!此戰不僅關乎朕一人一家之榮辱,亦關係百萬國民之性命!朕今日與爾等共進退,爾等力拚搏殺,朕亦有何懼之?!寧教玉碎莫可受辱!城在則人在,城毀則國亡!」

此話一出,覆水傾盆,再無餘地。蒙古使者聞後,只得調馬回營。

城防總帥「完顏白撒」抬頭望向城樓,見皇帝完顏守緒怒目以對,心下慘然面如土灰;大金諸將士亦心知,從此刻起,敵我雙方,已無講和之可能,且絲毫無有退路,只剩戰死一途。

幾聲梟哨過後,蒙古人再一次組織進攻。前鋒騎兵奔襲在先,攻城步兵緊隨其後,有如排山倒海,比前次洶湧百倍。

金國守軍雖也列陣排開,但在敵軍壓倒性的數量優勢面前,已顯得過於單薄勢弱。兵部尚書李蹊,數次傳信於城下中軍,令之曰:「敵軍未到,切不可後撤!」

李蹊在城牆垛口重新安排了一批持有火箭的軍士,又將裝有霹靂雷彈的拋機,大量安放在城牆內側。考慮到蒙古軍只善游擊衝鋒,對攻城器械的使用方法一知半解。他便希望城外守軍能將防線儘量前推,利用火力優勢給敵軍造成最大傷害,以減輕城牆防衛的壓力。待敵軍攻城先鋒耗盡,再在拋機簧弩的支援下有序後撤。

完顏白撒則完全不顧李蹊之安排,他命東面元帥「高顯」及果毅都尉的兩千兵馬抵擋蒙古前鋒,又命北面元帥「完顏婁室」、振威都尉「張閏」的五千兵馬頂替中軍,再命西面元帥「張開」領「忠義軍」作側翼,為自己斷後。

而承天門城樓之上,先前背誦家訓的那個孩童——「張寶兒」,手指城下金軍,對張發說道:「爹爹,柏叔叔和白道長說過,這陣形犯了兵家大忌……」

張發忙將孩子抱在一邊,訓斥道:「噓!不許你亂說話!」

大金皇帝見主帥白撒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自作主張,早已是怒火中燒,聽那孩童所言更加不悅,偏偏此時,又有一卒子前來報信:「報!中軍主帥完顏白撒大人請求入城。」

完顏守緒忍不住破口大罵道:「好你個完顏白撒!堂堂中軍元帥,竟然臨陣退縮?!我女真皇族顏面何在?!」

果不其然,金軍還未與蒙古敵軍接戰,完顏白撒便先行後撤。致使金軍陣形大亂,幾乎潰不成軍。這不但破壞了李蹊原本定下的策略,也讓城上守軍有所顧忌,不敢動用火器進行援助。情勢很快急轉直下,蒙古騎兵將城外金軍驅趕成一團,且有包圍之勢。

又一波箭雨紛紛落下,砸得承天門的房頂,劈裡啪啦生生作響……完顏守緒觀戰心切,太過靠近樓台外沿,肩膀不慎中了一箭。事發突然,城樓之上,又亂作了一團,侍衛們緊張兮兮地將皇帝圍護在當中,那完顏守緒此番中箭也是心驚膽顫。他還特意囑咐張發趕緊將那兩個孩童帶走。又道:「今日危殆,朕將殞命於此矣……」說完暈厥了過去。

慌亂之中,官員們忙叫來李明之。李大夫讓侍衛們把皇帝挪到內側,拔掉箭頭,簡單包紮後,說道:「放心,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但此處不宜久留,應速速移駕回宮。」

文武大臣多貪生怕死,聽李大夫這樣一說,盡皆點頭稱諾,趕緊吩咐侍衛抬著皇帝回宮避難。將承天門這座空樓,丟給兵部尚書李蹊一人坐鎮。

眾人正慌亂間,又聽到一陣衝鋒號角,只見城下敵軍,忽然變換陣形,遲遲未攻上前,此舉讓人頗為不解。為了看清究竟,李明之壯起膽子,前去垛口,謹慎觀瞧。

但見那萬軍之中,一隊白服騎兵,不避敵鋒,不躲流矢,與蒙人接戰於城下,搗毀械具,衝散形制,致使敵方轉攻為守。待城外門下清理乾淨,方才認清,那隊白服騎兵,正是上黨公張開帶來的「忠義軍」!

李明之望見了張開,稍感安慰,但他並不曉得,天下諸國之中,論兵士之勇猛、械具之精良、火器之妙用,大金軍隊原本三者已居其二。

正大年間蒙古進犯,金國定遠將軍「完顏陳和尚」,曾以區區四百騎「忠孝軍」抵擋八千蒙古精兵,贏得「大昌原之捷」。可現如今,「完顏陳和尚」殞命三峰山,世間再無「忠孝軍」。而新組建的「忠義軍」更乃城中弱冠之漢民,今日與敵軍初戰,竟絲毫不遜於女真重騎。不得不說,這與上黨公臨陣磨槍倒逼士氣不無干係。

有詩為證:

百騎力破千萬軍,
銀槍白電敢獨行。
不求功名不為勛,
只將忠勇傳世傑。

上黨公張開帶領一班忠義騎兵,為友軍開出了一條撤入城內的通路。完顏白撒毫不客氣,首當其衝縮入城中。然而失去了總帥指揮的各部元帥,因配合失當,使兵員折損太快,無法衝出包圍圈。如此一來,北面、東面各部,恐有遭全殲之憂,上黨公張開又迅速派人給城樓傳信,要火箭手幫忙開路。李蹊斟酌再三,終於也不得不提前動用城上之火器,為撤退之友軍提供幫助。

那張開果然是久經沙場,如此陣勢仍能臨危不亂,在「完顏白撒」倉皇逃入城內之後,張開毫不猶豫,調轉鋒芒,長鞭直驅,再次殺入敵軍叢中,以支援北面元帥「完顏婁室」,助其先行帶兵撤退。此更顯帥才之擔當!

完顏婁室奮力殺將出去,折損了半數兵員才撤回城中。振威都尉乃漢人武官「張閏」,為婁室斷後,他向張開謝道:「公爺之恩,末將感激不盡!!」

張開無暇回顧,以一桿銀白長刀掃開了退路,只道:「沙場抗敵,命懸一線,何來恩情之有!?還不速速撤走?留得青山,再謝不遲!!」

振威都尉「張閏」拱手調馬,亦撤回城中……

此時,只剩東面元帥「高顯」與上黨公「張開」遙相呼應苦苦支撐。那蒙古大軍已將張、高二部團團圍住,且兩軍兵力相差懸殊,恐再難以衝出個活路。

李蹊命人以火箭射向蒙古騎兵,又以火雷彈拋入兵群之中……根本來不及分清敵友,一連十幾個炸響,崩摧得人仰馬翻,生生轟出了一條血路!

東面元帥「高顯」見狀,哪肯讓先,策馬突襲,將張開的忠義軍扔在了身後,獨自領兵撤離包圍圈,朝著承天門方向一路狂奔。

那忠義軍中不少漢家子弟怒罵「高顯」不講恩義,被張開勸阻道:「寧我負人,莫人負我。即為忠義軍,當讓其先走。」

說罷,上黨公領著餘下不足百人的騎兵,拼盡全力阻擋敵軍包圍,教所部傷兵殘員先行撤離。

哪知敵軍之中,忽有一員猛將,呼號喝斷帶兵衝殺過來,與上黨公叫囂對峙。只見那人頭戴灰尾狐裘帽,手執鑌鐵狼牙棒,一身烏金硬甲;勒馬穿行,甩手扔來兩顆精鋼彈子。被張開及時擋掉。緊跟著,一記橫劈飛棍砸向他的肋下;老將張開再次旋刀格擋,何曾料想?此一擊力道非同小可,震得他虎口隱隱作痛。

只此兩個回合下來,便拖慢了忠義軍後撤步伐。

那人吁氣收勢橫架長棍,又大笑三聲,才道:「完顏開!!別來無恙罷?!」

上黨公定睛一看,見其獰目粗眉,卻生得一副美長髯,可怎也認不得此人到底是何年何月的舊相識?

那人又道:「完顏開!你真是官當得太大,貴人多忘事了。可還記得當年在中都,你我與苗道潤大人一同吃酒的情形麼?」

張開猛然間想起多年前的舊事,驚道:「你……你是張德剛!定興縣令張柔!」

那人則罵道:「呸!休得再提!老子才不稀罕當那女真人的破縣令!」
上黨公嘆道:「既然不曾稀罕,定然是蒙古韃子已對你委以重任了。」

張柔聽了甚為惱怒,金宣宗興定年間,他本是中都經略使苗道潤手下一員精幹悍將,若非後來兵敗紫荊口投降了蒙古,今日可能與張開一樣將成為大金皇帝「倚重」的漢臣。

於是他嗔怒道:「完顏開,你說的不錯,我雖投降了蒙古,這些年也確實不得重用。但我懂得審時度勢,這大金國的天下眼看就要亡了,那南朝舊宋若不識抬舉也將緊隨其後,你雖貴為公爵,現在又能有甚麼作為?不一樣是百姓眼中的漢奸走狗麼?」

上黨公大笑道:「哈哈哈,張德剛啊,你說得也一點沒錯。老夫保境安民二十餘載,雖也曾撿了個爵位,卻擋不住老天爺定下的中國淪亡之勢。而今若非你們打來了南京,我張開也不過就是個庶民巷子裡的糟老頭子,想我景州張氏與你易州張氏本是同宗,可你我生錯了地兒,也投錯了胎,在南朝舊宋眼中,你我北境之民,早就沒有資格稱作『漢人』了。既然如此,老夫這個『漢奸』當真是名符其實,也是如何躲不過的。」

那張柔冷笑了兩聲,似乎也頗認同上黨公的說法,覺得張開這個「漢奸」實至名歸。

上黨公卻又道:「可說你張柔就不一樣了。你投降蒙古這十幾年來,可曾有一日不在做蒙古人的走狗?今日衝鋒陷陣,那個『四犬』之一的『速不台』教你們以血肉之軀頂雷,可有拿你們這些漢人卒子當過人看?如此說來你們這些降了蒙古的漢人真是連走狗的走狗都算不上了……」

這話說得難聽至極,可卻也是事實,歸降蒙古這些年到底是什麼滋味,也只有張柔他自己才清楚,所以他強忍怒氣,思索了片刻,又默不作聲……

上黨公續道:「能活著殺到此處,蒙古韃子也不過封你個百戶千戶,與南京城的武官都尉別無二致,我北境漢民世代受猛安謀克所壓迫,你要報復金國女真本也無妨。但如今就為立這麼個軍功,你就要跟著『速不台』屠城滅地,焚毀一切,還要殺掉數以萬計的同鄉同族,縱使有朝一日你當真顯貴了,也封爵了。又將以何種面目去見張氏一門列祖列宗?」

「完顏開!你閉嘴!你一個改了女真姓氏的老匹夫,有什麼資格跟我提列祖列宗?!我張柔當年手刃賈瑀以祭經略使苗大人,豈會是忘本之人?!今天我就要借著你項上那顆『完顏』家的腦袋來祭旗立功,日後也封他個萬戶侯爺!且納命來罷!」那張柔果然立功心切,大罵張開之後,終於忍不住痛下殺手。

但見他招招狠辣不留情面,那鐵棍鋼齒又似虎爪狼牙,與銀白長刀相接,颳得是火星四射。再來個倒舂砸頂,更是結結實實用盡了氣力。

上黨公張開拿捏准了此人脾氣,只守不攻,借力卸力,連格帶擋,邊打邊撤。

那張柔身邊,兩個少年副將見他們膠著對戰難解難分,於是上前來助陣,他們一個白馬攜長刃,一個紅駒帶雙鉤。二人皆喊道:「爹爹,我等前來助您一臂之力。」

張柔笑道:「弘范,弘坤,你們來得正好,今日咱們父子三人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

有道是:

「探路馬前卒,上陣父子兵。」

張柔參戰一向帶著兩個兒子,父子三人配合默契同心愷力,當然占盡了便宜。上黨公卻只有老帥一人,且孤軍奮戰吃了大虧。

李明之見此情形心感不妙,驚道:「糟了!公爺危矣?!」情急之下,欲尋張府之人一同懇請皇帝派人相救,可是回身一看卻發覺此處早已人去樓空。

李大夫又聽到城下有人爭執,連忙俯瞰「承天門」內側,見林紅兒正獨自苦勸提控官「崔立」開門應援,她急切地說道:

「崔頭領,我家老爺與您相識,怎可見死不救?」

崔提控則道:「莫再講了,敵人若攻殺進來我可擔負不起。」

正當此時,東面元帥「高顯」到達城門之外,他一邊砸門,一邊吼罵道:「他娘的!哪個狗東西又把大門給關上了?!快給老子打開!」

提控官崔立聽後十分惱怒,恨道:「你爺爺我就是不開,你倒要怎地?!」

東面元帥「高顯」再次破口大罵,起先還都是些難聽話,越到後面罵得越沒力氣,話也說得越來越軟。最後,竟然乾脆跪在門外伏地痛哭……那崔立嫉恨高官顯貴已久,聽到有人如此央求自己,心內頗有幾分快意,臉上更是洋洋得意。

東面防軍之餘部堵在門口,幾乎被蒙古人射殺殆盡。元帥「高顯」叩頭稱錯長跪不起,哀嚎道:「崔大人。高某給你磕頭了!弟兄們都快死光了。您就開開恩放俺們進去吧!」

那崔立一臉扭曲狂笑不止,仿佛多年的怨氣在此刻得到了些許舒展和釋放,只是他為了一時的心情痛快,便要這上千名本已撤回的友軍陪葬,當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又詭異恐怖。

林紅兒也被他扭曲的笑聲驚駭到了,絲毫不敢作聲。那崔立忽然挑起刀尖,對她說道:「怎麼了?我很可怕麼?難道我會比那蒙古人還可怕麼?是你要來求我開門的,你是不是也得給我點什麼東西?」

紅兒知道眼前此人幾近乎癲狂,更已對她起了歹意,所以不住地往後退。她努力地使自己保持鎮定,並喝阻道:「崔大人,請你自重!蒙古人畢竟還沒打進來呢。」

崔立不顧手下攔阻,依舊步步緊逼,說道:「等蒙古人進來了,你就知道我對你有多溫柔了。」說完,用刀尖挑斷了林紅兒衣上的一顆扣子。

林紅兒又急又怕,朝著崔立左臉狠狠來了一記耳光。那崔立冷不防被扇得了一臉紅印,一下愣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從汴梁城內奔來了一隊輕騎,到了承天門前。一個藍衣漢子揚起馬鞭,卷掉崔立手上的單刀,又在他的右臉上抽了一道血痕。而後朗聲說道:

「狗官!快去開門!」

(未完待續)

 

添加新評論

今日頭版

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