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見網2007年03月03日】
(十一)
說爺爺,不應忘卻奶奶。
別說我,就是我大姑,都沒見過我的親奶奶。大姑在月窠裡的時候,親奶奶就去世了。
據說那時為親奶奶找墳地,請了位小有名氣的陰陽先生,在周圍到處踅摸,查看地脈。什麼低洼緩坡,陽崗開闊,風向流水,綜合的考察。最終一個理想的位置被確定了,左十步,右八步的精確定位後,地表畫圈插棍做記號。這是一處長形漫窪的,東西地勢走向的朝陽坡頂,放眼環顧,心曠神怡。陰陽先生頗為得意,躊躇滿志。而回來的路上,他從馬車上摔下,從此後漸漸的失明了。據說,這個墳地是他一生看的最後一處。於是,大家說他此次是找准了。
我印象中的奶奶,一直稱呼的奶奶,其實是後奶奶。
奶奶沒有文化,少言寡語。脾氣非常的好,總是受爺爺欺負。一不順心,爺爺就拿眼睛瞪奶奶,隨著斜眼轉頭的過程,嘴裡常常狠狠的說「愚囊廢」。
我們那時不懂事,有時也逞瘋似的叫奶奶愚囊廢。奶奶或是不言語,或是方便的時候,向媽媽奏本,讓媽媽呵斥我。奶奶充其量也就是抬手嚇唬嚇唬,從來不落巴掌。
奶奶常年有病,那時的人,本來就衣著肥大,老太太的衣服,更沒有個樣子。帶大襟的襖,緬起褲腰的褲子,一條紅布褲帶。奶奶佝僂的身姿,個頭不高,慢悠悠的動作,基本就是這樣的形像。捨不得花錢買藥,誰拿來點鎮痛片什麼的,非常珍惜的塞入嘴中。打我記事,就聽奶奶叨咕,不是這疼就是那痛。有時蹲在灶坑門口燒火的時候,自言自語的叨咕,「這身上,象背了個磨盤似的。嘖嘖,這個難受。」「這兩條腿,象綁了鉛墜似的,都不如死了得勁。」
她經常叨咕的,在我印象中很深的是,
「臘七臘八,凍掉下巴。」
「三九四九,打罵不走。」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看到我們搶吃的,就說,「唉呀呀,嘖嘖,跟紅鬍子似的,一個個跟掏狼似的。」
那時不太理解紅鬍子為何物,知道是鬍子的一類,性質是土匪,具體什麼紅鬍子、藍鬍子,搞不清。現在想來,其實就是蔣介石說的「共匪」。
經常掛嘴邊的再就是,「在早,滿洲國那麼咱,跑日本子,哎呀,這大姑娘、小媳婦那個躲呀。有的把臉抹上鍋底灰,裝瘋賣傻。小日本兒一看,就不搭理走了。有的故意穿的和老太太似的。」
日本人抓年輕女性,我那時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為甚麼。
「跑毛子那麼咱,比日本子厲害。老毛子藍眼睛,往裡瞘瞘著,大鼻子,人高馬大的,卷卷頭髮。見著大姑娘扔下槍就抓。他們一來,這些小媳婦就跑苞米地、高梁地躲起來。等天黑了才出來。秋天地割了,就鑽進地裡的柴禾碼子裡。誰家誰家那個小媳婦,聽說跑毛子了,可是忙著鍋裡的大癆粥,跑晚了一點兒,讓老毛子摁在鍋台邊就給禍害了。後來,老爺們就偷偷的整死老毛子,老毛子單個的不敢來了。單個來了,抓大姑娘的時候,背後老爺們就下手,拿斧子朝腦袋上劈。劈死就拉出去埋上,毛子軍隊不知道。日本子敗退,日本娘們,日本孩兒扔的到處都是。絕後沒孩子的人家,那時就去抱日本孩子回來養。挑不記事的,一兩歲的抱,大的就不願意抱了,都記事了。有的日本娘們哭著下跪,把孩子留給中國人,哎呀,那個可憐哪。有些娶不上媳婦的老跑腿子,就去領日本娘們,給領回家,一起過了。現在都生孩子了,過的也挺好的。」
在我們幼小的心靈中,知道了老毛子和日本人,都不是好東西。其實,那時的老毛子,就是蘇聯紅軍,來打日本人的蘇聯軍隊。
奶奶老實,經常受夾板子氣。這面瞞著爺爺,那面瞞著孩子的。叔叔和她也沒好氣,有什麼委屈都沖她撒氣。
我剛剛記事的時候,也不讓奶奶省心。
那時是轆轤井,屯裡就一口。不知誰領我去挑水,讓我趴在井幫子往下看了看。於是,好奇心起來了,媽媽到生產隊幹活的時候,奶奶看著我,趁她燒火煮大癆粥的時候,我出門撒腿就往井沿跑,跑到那裡就趴下,把著木板的井口,往下看。看裡面的水,有沒有倒映著藍天,白雲什麼的。看那下面有什麼。根本沒有害怕的概念。
奶奶轉身一看孩子沒了,扔下笊籬,撒腿就往井邊跑。因為前兩次,她都把我從半道抓住,知道我那時非常想看井水。半大的小腳,緊著倒騰,顫巍巍的跑到井邊,聲音都嚇的變調了。於是,把我拉了回來。奶奶小時候曾經裹腳,但沒堅持徹底,所以,是半大的小腳。略有畸形,行動還算利索,找平衡不太費勁兒。
回來一看,灶坑的柴禾燒出來了,連上外面屋地的柴禾,連荒了。幾乎又差點失火。一切安頓好,奶奶說,這半下午就腿直突突,手哆嗦的連端盆都費勁。
媽媽她們回來,奶奶反覆的磨叨,「這孩子,太不省心。這孩子,賊膽子。」
就這樣的氣恨驚嚇,奶奶也從不抬手打我。不過,也不能說奶奶完全大度,有時媽媽掐我的時候,給我過堂的時候,她在一邊加綱、敲邊鼓、添油加醋。使我的皮肉多受點苦。
那次雖然趴井邊看深井,取得了突破和成功,事後的代價也非常大。好幾天的工夫,遭到了已經好久沒用過的栓綁。就是象栓小狗小豬一樣,把腰和肩膀處,用繩子系好,活結留在後背處,自己根本解不開。拴在窗台的窗戶框上。幾尺長的繩子,使活動範圍限定。我從小就少言寡語,主意正。你有你的千條妙計,我有我的一定之規。這樣栓綁失去了自由,但也默默忍受。大人放心的認為「改邪歸正」了,自然就鬆綁了。
也許真的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生命的自私和敗壞,真的使老實人經常受氣。因為霸道的人得以施展,能夠隨時撒邪乎氣。不管自己對錯,生氣的時候,事情不順的時候,就拿別人砸垡子出氣。
就連當時的我,也許剛剛自己能穿褲子,就知道拿奶奶出氣了。
記得一次的夏天午後,家人都不在,依舊是剩下我和奶奶。對了,還有小我三歲的二弟,在襁褓裡躺著,躺在東屋奶奶的炕上。我要奶奶煮雞蛋,奶奶同意了,但是因為忙其它活兒,就耽誤了一些。於是,我來了邪氣,躺在奶奶炕上,把立在炕頭的一扇窗戶的玻璃,用腳蹬碎了。開始是試探的踹,奶奶還沒反應,於是漸漸用力,最後玻璃碎了。那是奶奶的玻璃,要是媽媽的,我斷然不敢,明知道事後必然沒什麼好果子吃。
奶奶於是向幹活回來的爸爸和媽媽告狀,那次是否挨打,就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