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與疾病:牛奶、謊言與內幕

乳品業者如何收買政府、醫界與科學界

從一九六七年一月十日至一九六八年三月二十六日，CBS電視台播放的《入侵者》影集 造成一股信仰狂熱。法國觀眾從一九六九年起在ORTF的第一頻道觀賞到這部影集。著名的情節：建築師大衛．文森在一個晚上企圖超近路卻迷路了。在一片田野 中，他目睹了一架飛碟降落。隔天，他試圖警告相關單位，但是那晚在附近過夜的一對年輕新婚夫妻卻沒有注意到任何異狀。儘管如此，大衛．文森發現那位先生的 小指異常僵直……那正是能分辨出我們身旁的外星人的唯一特點。

如同影集裡的外星人，其他的入侵者也從一九六〇年代末期開始出現在我們身邊 ——乳品工業的代表與為他們工作的醫生。但是你幾乎無法從任何特點，區分出他們是入侵者或是一般的醫生跟科學家。他們散落在官方機構、政府組織、科學或醫 學研討會、媒體、教育展，或是學校裡。他們的任務就是讓我們儘可能攝取最大量的乳品。以下是這些人士在我們身邊出沒的蹤跡！

入侵者的繁殖是由每個國家的乳品工業大家庭主導。在美國，是由乳製品理事會（National Dairy Council）指揮。而在法國，國家乳品生產聯盟（FNPL）、國家合作社聯盟（FNCL）和國家工業聯盟（FNIL）三位大家長，也攜手為這個目標共同努力。

以這些美好的聯盟組織為神聖基礎，架構出一個乳品神話的傳教組織——國家乳品經濟同業中心（CNIEL）。而這個中心還有一些小分支。
就拿一九 八一年成立的乳品同業資料與文獻中心（CIDIL）來說，根據他們的信念，此組織成立的目的是：“藉著集體促銷宣傳計劃來增加牛奶與乳製品的銷量。”乳品 同業資料與文獻中心在醫生與民眾前替乳品說好話，並利用贊助一些醫學期刊特刊的機會，提醒眾人乳品中鈣質的優點，或是舉辦一些研討會。

由 於乳品同業資料與文獻中心的成立目的太明顯，國家乳品經濟同業中心於是根據一九○一年社團組織法，在一九九〇年代成立一個比較不引人注目的營養學研究與資 料中心（CERIN），方便入侵者執行他們的任務。這單位的名稱聽起來很可靠，完全看不出跟牛奶有關，幾乎像是官方單位。如同本書初版提到的，它曾經成功 引誘一些記者甚至是歐洲議會上當，誤以為它真的是個官方機構。儘管營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自稱是“幫助發展與宣揚飲食和健康相關知識的科學組織”，但實際目 的卻跟乳品同業資料與文獻中心一樣：讓人們大口食用乳製品。

無所不在的牛奶銀河入侵者

入侵者的策略在於與醫生、科學家建立固定 與密切的關係－－這些人通常天真的相信乳品的益處。當然乳品工業也要跟一些公家單位保持同樣密切的關係，於是它贊助了法國營養學會（IFN）大部分的財 務。這個機構對政府部門有極大影響力，能夠拉近醫生、研究員和農產企業的觀點。法國營養學會扮演著交換中心的角色，成功結合學術界和產業界。前者代表發 言，後者負責付款，形成微妙的平衡。當法國營養學會主辦的研討會討論的是像是腦的老化或體能活動這類無傷大雅的主題時，一切都沒有問題，但如果主題涉及那 些法國營養學會出資者生產的轉化食品對健康的影響時，就觸及極限了。

法國營養學會在二○○六年時投入一個極具風險的行動：在它的網站上答覆消費者對食品與健康的二百個疑惑。這個組織表示：“這是一個寶貴的工具，目的是要讓大眾更了解食品的成分，它們對健康的效益與我們對營養的需求。”你幾乎可以預期此舉會慘敗，而結果確實是如此。

有 關可能損害贊助者商機、引起騷動的主題：糖、精緻穀物、乳製品等，法國營養學會的答覆裡面，有時隱藏著農產企業的傳統說詞，一字未改。是啊，我們怪罪那些 幫他們捉刀的研究員－－如果真的有的話（法國營養學會解釋，網站回覆內容是由“來自各界的專家群”執筆）。可以想見寫出受法國營養學會的“科學家”認可的 文章，內容會有多空泛，以及需要承受多少壓力。即便是部分關切這個主題的人，在閱讀法國營養學會科學委員會所寫的文章時也會覺得很放心。然而，這個委員會 的成員包括：家樂氏（Kellogg’s）、達能集團、其實是糖品遊說集團的糖品研究暨資料中心（CEDUS）、雀巢、聯合利華（Unilever）與國 家食品工業協會（ANIA）。這樣的組合實在很難讓人相信法國營養學會在網站公布的回覆會是“單純且客觀的”。

特別是對乳製品主題的回覆，他們把乳製品形容成就像是迪士尼的食物：很好，很完美，那些持相反意見的都是壞人。以下就是取自法國營養學會網站上的幾個例子：

問題：要達到完整鈣質需求，是否可以略過牛奶和乳製品？
回覆：除非完全改變飲食習慣，不然非常困難。

問題：鈣質是否會使體重增加？
回覆：近期研究顯示，攝取足夠的鈣質可以避免體內脂肪的囤積。（一字不露摘自雀巢公司的一篇宣傳稿）

問題：牛奶與乳製品是否與一些癌症的發生有關聯？
回覆：我們有必要扼止這個由一些偽科學大師傳遞的錯誤觀念；這可能會導致某些人放棄攝取主要鈣質來源，以及幫助骨骼礦化的基本食物。不論如何，我們都不能指控牛奶和乳製品與罹癌風險有關。相反的，我們建議每日攝取三份乳製品。

從一九九○年代開始，營養學最有名望的醫生，常可在法國營養學會遇見，已經被乳品網絡奉承阿諛然後逮住，變成了入侵者。

就 這樣，乳品製造商與銷售商在一些專業的傳播公司的建議下組成了“科學顧問群”。成立一個科學委員會只需要大約四萬歐元的資金。只要多花一千五百歐元，一些 有點天真的醫生與研究員就接受加入這些組織，幫行銷活動做掩飾。任何企業家只需花五萬歐元就能擁有一個重量級的“科學委員會”。

康地亞公司在一九九○年成立自己的“科學機構”，在其科學委員會中擺出具代表性的人物。舉例來說，在二〇〇〇年初，就有七位研究員，包括一位參與數個世界 衛生組織工作小組的日內瓦醫院醫生，同時也是國家農業研究院（INRA）的鈣質專家、對法國民眾提出鈣質建議的作者，以及法國國家營養健康計劃委員會 （PNNS）的老闆。一直要到《健康，謊言與內幕》與《牛奶，謊言與內幕》先後於二○○四年與二○○七年出版，才揭露這個驚人的利益衝突狀況，才讓法國國 家營養健康計劃委員會的最高負責人終於離開康地亞公司的科學委員會！

“鈣質為骨骼健康的主要元素，乳品怎么喝都不嫌多”的概念，為支持康地亞公司科學機構的主要經濟基礎，成為乳品製造者行銷活動的科學藉口。此機構的編輯寫了一封信說明牛奶鈣質的好處，再隨信附上一些文章與專訪，寄給記者與醫生，並且直接為康地亞產品拉客。

與康地亞公司一樣，達能集團在一九九一年成立的“科學機構”也擁有一個由十三名成員組成的委員會。二○○四年《健康，謊言與內幕》披露其中的成員包括了法國食品衛生安全局（AFSSA）局長。自此，他也跟這個委員會保持距離。

這些學者當中，特別是推廣鈣質具有策略性作用的醫生，不管他們是否與乳品工業有關係，肯定有不少人認為自己是在推廣正確的觀念。

被滲透的衛生當局

整個一九九〇年代就在衛生當局跟乳品工業同步中前進。一九九九年六月，聯合所有美國乳品業者的乳製品理事會以學術交流的名義，推出一個超級乳品促銷計劃——“鈣質高峰會”。醫生與科學家都被付予報酬，受邀到場一起齊聲歌頌乳品鈣質。

乳 製品理事會在二○○二年一月又理所當然的舉行“第二次鈣質高峰會”，以嚴正聲明鈣質對孩童與成人的重要性為主軸加強宣傳。乳品工業為這次的活動掏出了七十 五萬美元，以感謝科學家的支持參與；第一個就是兒童健康研究院（NIHD）的大老闆，成為“第二次鈣質高峰會”的主席。

衍生自農業部、教育部與衛生部的法國國家營養健康計劃委員會，在一九九九年底時居然交給了康地亞科學委員會的一名醫生領導，而這名醫生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要與乳品業畫清界線。

隔 年，法國國家營養健康計劃委員會設定了一個首要目標：增加每個法國人民的鈣質攝取量。要如何做到呢？主要透過“每日攝取三種乳品”來達成。由於成員包括了 兩位康地亞高階主管、一位達能集團主管、一位康地亞科學委員會的醫生、一位雀巢科學委員會的醫生，與一位家樂氏公司的代表，法國國家營養健康計劃委員會便 輕易的認可了這些建議。家樂氏公司不販售乳品，但是參與積極促銷（不配牛奶怎麼吃谷麥脆片呢？！），就差媽咪諾娃（註：Mamie Nova為安德魯食品公司〔Andros〕的乳製品品牌）的加入；她肯定是忘了設定她的鬧鐘了！

二○○○年法國食品衛生安全局負責對法國 人民提出富含鈣質食物建議的撰稿人，正好是一位討人喜歡、能力很好的國家農業研究院研究員。不幸的是，因為他與乳品工業頻繁往來，以致他的分析與結論有盲 點。他也是康地亞委員會成員，也曾經參與過一些倡導“入侵者的訊息”的醫學會議。

二○○五年，負責對法國人民提出營養建議的機構法國食品衛生安全局，其二十九位營養組專家中就有二十位一直與乳品工業有合作關係，十三位專家為達能集團工作，就連身為小兒科醫生的局長也是法國雀巢科學委員會成員。

當這些專家經由報紙、廣播、電視或是一些研討會對大眾發表意見時，儘管法律規定他們必須公開與產業界的關係，卻從來沒有人知情。
部分醫生變身為入侵者

乳 品工業非常積極參與某些醫生會出席的場合，如營養資訊年展（Dietecom）、法國醫療年展（Medec），或比夏醫學年會（Les Entretiens de Bichat）。與醫生、記者以及特別是大眾的認知相左，這些醫學大拜拜其實是營利活動，非常有利可圖，因為其中大部分的會議與工作坊都是由外界贊助與支 持。乳品工業為一場討論鈣質益處的會議所花的成本視情況約為二萬至五萬歐元，外加主講醫生二千到三千歐元的報酬。一位專辦這類活動的行銷公司前經理表示： “辦這些研討會可說是一種道德上的欺騙”。“宣傳主軸是由行銷公司擬定。譬如，當一個食品的形像，比如牛奶，被媒體不當報導時，行銷公司會以研討會或有目 標的行銷活動，設定補救策略。參與其中的教授與那些會後重複宣傳的記者們都被利用了，因為前者能夠得到的財務利潤不多，後者則什麼都沒有。”這位經理說， 這些都要錢：“行銷公司評估這些報刊文章、訪談、媒體節目為客戶帶來的收益就相當於一支廣告，但成本卻低廉許多。行銷公司因此不知羞恥的賺進大筆利潤”。

二○○二年營養資訊年展展覽期間，蘭特乳品（註：Lactal International集團是歐洲第一大乳製品製造商，舉凡鮮奶油、乳酪皆享譽全球，旗下主要品牌為President總統牌）就這樣邀請法國國家營 養健康計劃委員會的負責人“來談委員會的宗旨，另外特別讚揚一下乳品”。任務完成。

而乳品同業資料與文獻中心在二○○六年法國醫療年展的 重要目標，是消除《健康，謊言與內幕》一書出版後，對乳品造成的負面影響。乳品同業資料與文獻中心贊助一場主題為“牛奶與健康：謠言、真相與科學新知”的 會議。四位醫師中，有三位媒體熟悉的主任醫師被煽動出席，目的是平息該書出版後，醫界對乳製品效益的憂慮。他們所做的努力全白費了——《牛奶，謊言與內 幕》出版後，一切都必須重頭再起。

二○○七年的比夏醫學年會，優沛蕾（Yoplait）贊助了一場討論骨質疏鬆的研討會，主講人為康地亞 科學委員會的瑞士籍教授。會議主旨：說服媒體乳品真的能夠預防這項疾病。好像有人會懷疑一樣！但是當Canal+電視台組員試圖進入會場拍攝這場難得的乳 品業聚會時，會議門口突然被關起。

二○○八年的營養資訊年展展邀到超過四千位醫生與營養學家，參加三月九日由一位康地亞科學委員會委員與 一位國家農業研究院研究員主持的會議。這次也一樣，目的在於扼止本書初版上市後，媒體對乳品效益的保留態度。兩位研究員提醒與會者“建議法國成年人每日應 攝取九百毫克鈣質，青少年、五十五歲以上婦女和老年人每日則是一千二百毫克。這樣的攝取量能符合幾乎所有人的需求。成年人每日攝取不足八百毫克，或是青少 年、五十五歲以上婦女和老年人每日只攝取約一千毫克，都被視為攝取不足。”這裡更需要提醒的是，上述數據是由法國食品衛生安全局七年前設定，而且這場會議 的主持人之一也參與了當時的鈣質攝取量設定！

到哪找如此大量的鈣質呢？不用懷疑，答案肯定是：“牛奶與乳製品無法否認的為最重要食品鈣質 來源。”這個會議細心準備的三部曲的最後一部曲：不攝取乳品是否仍能滿足鈣質需求呢？答案：“理論上，選擇含鈣豐富的飲時能夠增加鈣質攝取量。所以，含骨 的小魚（沙丁魚）、甲殼動物、杏仁、富含鈣質的綠色蔬菜、核果、果乾和含礦物鈣質的水，都能夠滿足一天一千毫克鈣質的攝取量。然而，要用此種方式達到鈣質 攝取的目的不但不容易，長期攝取以及特別是攝取量增加時，還會造成問題。事實上，除了花椰菜和甘藍菜外，這些植物性鈣質來源常含有諸如植酸或草酸等抗營養 因子，使鈣質無法溶解，不容易被身體吸收。此外，其他成分（像是水裡的硫酸鹽）會增加鈣質從尿液中流失的機率。因此，需求量會增加……。儘管理論上不需要 乳品也能夠攝取到足夠的鈣質，但實際上要做到不但不容易，還會有風險！”

請各位想想幾千萬年來（在入侵者抵達地球前），哺乳類（包括人 類）如何滿足了自身的鈣質需求，保有骨骼的健康，在斷奶後並未攝取任何的達農或優沛蕾優格，也沒有飲用康地亞和蘭特牌牛奶。這應該要歸功於演化的奇蹟吧！ 啊，我忘了提，這個會議是由營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出資舉辦的。

要知道營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勤於與醫學界聯絡。它編印一些小冊子，例如《補 充鈣質，一生不能停》，放置在醫院候診室這類場所。關於鈣質攝取來源，這本小冊子其實只專注在乳製品上，十二頁裡就足足提了六十二次。這還不是全部呢！營 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的戰績還包括：讓歐洲共同體贊助此牛奶頌歌，也就是說錢是來自各位繳的稅！太棒了……

營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與乳品工業當然也與衛生部、法國健康教育委員會（CFES），甚至是國家老年保險金管理局（CNAV）取得合作。它們打著公家單位的名號，聯合出版了一本小手冊，警告大眾鈣質缺乏的後果以及乳品對所有年齡層的必需性。

像 是《飲食平衡》這本專門針對退休年齡層的十六頁小冊中，有超過五頁的內容在介紹一些“以令人愉悅的方式增加鈣質攝取”的食譜。（附帶的也增加了乳制業者的 營業額）。政府掛保證的飲食平衡菜單也就被退休人記在心上，像是牛奶南瓜湯、熱牛奶加橙花蜜、乳酪點心，還有羊奶酪塔等。

這些為退休人士做的宣導小冊上印有營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的標幟，而二○○一年十月出版的一份標題為《老年人飲食與預防骨骼疏鬆》的文宣雖然外表相似，卻印 著如國家營養健康計劃、互助暨就業部（Ministere de l’Emploi et de la Solidarite）、衛生部、衛生總署等官方單位的抬頭。這本官方小冊是由營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營養處負責人與圖爾的一位風濕病學教授合編。手冊裡僅 簡短介紹這兩位為“巴黎的營養學家”與“老年醫學專家”，然而後者還是達農集團科學委員會的成員。對於這份文宣裡，客觀性不容爭議的主旨都圍繞在乳製品的 必要性，就不需感到驚訝了。“牛奶”與其代名詞在這份四十五頁的文件裡，就出現了九十八次。這份官方手冊還建議了九道乳品食譜，其中又出現一種“牛奶濃 湯”，或另一種“洛克福羊乳酪舒芙蕾”。

法國健康教育委員會，就是當局，也與營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合作撰寫了一些文章，部分刊登在營養學 研究與資料中心的刊物內，譬如一九九九年一份以肥胖症為主題的文章。大家一定會認為營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要在當局的注視下，很難將它的乳製品加入以肥胖為 主題的文章內。其實並不難。要打擊肥胖症，文章裡推薦了不同的食品，第一個就是乳製品。那些正在節食的人需特別注意“鈣質攝取的缺乏。三餐必須攝取乳制 品，如牛奶、乳酪、優格、牛奶甜點，來滿足鈣質需求”。照著建議的食譜做，“攝取鈣質也能不變胖”。

營養學研究與資料中心與官方的合作也延伸到地方衛生部門的營養教育，像是由羅亞省社會與醫療保健局策畫的“居家照顧者的飲食營養教育”。

(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