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道俠傳|第三回 守孤城仁醫救苦 破瓦廟張公殞命(16)

北國野叟


【正見網2023年02月05日】

(書接前文)

疫情稍緩,汴河坊上黨公府內,那張開於家中已閒居數月。

張公愛聽戲,也愛唱戲。

可是這些日子,呆得久了,又無事可做,心中不免有些煩悶。他削好了竹竿子,在自己家的後院,搭了個竹棚,每日唱上幾句。

天天練嗓兒,難免吵到了左右鄰居。

隔壁葛叟,十分喜靜,閒時讀書,聽了張公唱戲,又總是唱那一段《定軍山》,嘴上不說,心裡頭可是煩躁得很。

這一日,那張公又唱了一段《定軍山》,越唱越是慷慨激昂,氣洪聲亮,剛毅高亢;到了後來,索性舞起了槍棒,那胸中豪邁之氣,方才得以疏解。

葛叟實在是聽得煩了,隔著院牆,朗聲誦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走四方……」

張開一聽,隔著院牆,問那劉叟,道:「我這唱戲,吵到您了吧?」

葛叟道:「可不敢說吵,就是弄不明白,您怎麼老是唱這一段呢?」

張開道:「就這一段我唱得熟啊,打心裡喜歡。」

葛叟又道:」您吶要實在愛聽戲,等逢年過節的時候,您請些人來唱,我們也跟著瞧戲去。」

張開道:「吵到您了,便是吵到您了,得了,我不唱便是了。」

說完,轉過身兒,進屋去了。

俄而,見有一蝴蝶,舞動著淡黃色的翅膀,飛入張開府中。那蝴蝶繞著後院的紫竹,飛了一陣,落在了童子習字的案頭。

張小公子無心練字,趁著林紅兒不在,他拍了拍張寶兒的肩膀,二人在院中追捕蝴蝶,追著追著,忽又聽得後巷裡有了動靜。

張府後門大開,那兩個童子,好奇地從後門探出頭。見一青年於巷子中踢毬,那人家住臨近巷尾,本就與張家相識,邀他二人出來玩耍,封城久了,哪也去不了,趁著天氣不錯,在巷子裡耍一陣子,胸中煩悶盡除,痛快極了。

張寶兒與小公子遂帶了毬出來,同那青年蹴鞠。踢著踢著,那青年搖頭道:「你們兩個娃娃,毬踢得不好。」

張寶兒問道:「怎麼不好了?」

那青年道:「屁孩兒,腳法不對!踢得太臭!」說完,來了個臨空飛踢,把張寶兒從家裡拿來的毬踹上了房瓦。正在此時,巷子裡又來了幾個孩子,有與那青年一般年紀的,也有比張家公子稍大一些的。一陣風吹過,把那毬吹得飛起,眾孩童找來竹竿子將毬挑了下來,三五個一幫兒,玩耍了起來。這汴河坊竟然熱鬧了起來。

少頃,踢得人越來越多,那張小公子便有些不高興了,急道:「莫再踢了,再踢就踢壞了。踢壞了你們賠不賠?」

那青年笑道:」這毬兒放你們家裡吃土,八百年都不碰,你看看,都開叉了。你這毬沾了我的鞋,我都沒要你來賠。」那青年笑道。

張小公子氣得要哭,那青年見狀,說道:「不踢了,一臉鼻涕窩囊相!我問你,你爹爹還悶在家裡?」

張小公子答道:「嗯,在家。」

「他還聽戲不?」那青年又問。

「家裡搭了棚子。沒人過來。」

「怎麼能沒人呢?找去啊。」

「找誰啊?都走了。」

「不是還有戲園子老闆麼?前天兒我還瞅見了,教他多請點人來,給唱幾齣好戲。現在沒有毬踢了,忒沒勁,到你們家去瞅瞅熱鬧。」

那青年說完這話就走了。

林紅兒見後門敞開,兩個童子又不在院中,心裡急了,出門瞧見在巷子裡,忙將其喚回到了家中。

張發把張寶兒拽到了一邊,責罵了一番,說這世道亂,不該帶小公子出去玩。

說完,那張發叫林紅兒先帶孩子進屋,自己去關門。

正要上那門栓,聽門外有一人,道:「別關門吶,就這麼開著,不挺好的麼。」

「您是?」張發瞧這人面熟,又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見過,遂問道。

那人摘了帽子,客氣地說道:「勞煩您進去給報一聲,就說英老闆來看他了。」

張發轉身,進去通報,道:「老爺,英老闆來看您了。」

「誰?」張開問道。

「英老闆來了。」張發回道。

「哪個英老闆啊?」張開一時沒想起來,又問了一遍。

「戲園子的英老闆。」張發道。

「英老闆?」張開有點不敢相信,起身去了後院。

那人欠身站在門口,見張開來了,朝笑了,待瞅得清楚了,終於喜道:「還真是,快快快,快請進來。英老闆吶,咱可老沒見了。」

那英老闆拱手道:「老爺子,咱是老沒見了。瞧您這精神頭不錯,身體硬朗。」

張開回道:「身體還行,就是這牙鬆了。吃東西不像年輕那會兒,」

「我都聽說了,說是您老最近悶了,想看戲。這幾年又是封城又是鬧瘟病,這也沒法兒走動。這不麼,趁著這會兒能活動,過來看看您。」

「可不是麼,這兩年城中各坊,是開了封封了開。我這卸了甲跟家候著,也有個小半年兒了。一個人呆久了,說話的就這麼幾個人。天天就在這院子裡頭瞎轉悠著,又聽不著戲,當然悶了。如今,您還能來看一看我,老夫打心底裡感激。」

「公爺,您太客氣了。現如今這城裡頭哪兒還有戲可以唱啊?也就您這府上有這戲棚子,我不來您這兒,我上哪去啊?也巧得很,難得今天人也齊心也齊,角兒都給您攢好了。您燙好了茶先坐這等會,今兒咱們大伙兒就跟您這兒,熱熱鬧鬧,好好的聚一聚。您看成不成?」

「有什麼不成的?這是咱自個兒家。來得人越多,老夫我越高興。」

話正說著,那戲班子果然來了,但見有:

去小生的谷月柯、倪震霍;
去丑生的許藤黃、周羅興;
去武生的李甄武、岳建吳;
去老生的羌郭湯、林鐵周。

另有那:

辛力楊、鄭元豐、金淳樸、洪起國;
華冠亮、華照臨、帝宗秀、呂合兵;

此還不算完,後頭又來了不少,你看那:

去正旦的凡照嘉、易笑辰、桃紅辰;
去花旦的張詩萱,蔡若關、楊流歡;
去老旦的思高慶、笑嘉麗;
刀馬旦的鄭林清、瓊子陽,李倩、慧鍾和邱元;

不論是西皮二黃,還是南北唱腔,樣樣都不缺。這城裡頭的「名角」「大腕」,李老闆、王老闆、張老闆、善老闆、袁老闆、田老闆、劉老闆、郭老闆、於老闆、良老闆,還有那唱大鼓的、彈弦子的、拉胡琴的,東城的教頭,西城的武師,連同茶館裡說話的先生,能來的都來在了這上黨公張開的府中。

大夥忙裡忙外,府中熱鬧非凡。

張開笑問道:「英老闆,你住在這時候可是要比老夫久得多啊。你說說,這京城裡頭,到底得有多少年,沒有像今天這般熱鬧了?「

英老闆答道:「要像今兒個這陣勢啊,可是好些年沒見過了。」

張開又道:「那咱們算一算吧。」

英老闆回道:「真要算起來,有快三十年了吧。少說,也得有二十七八年了。」

張開喜道:「好,好,好!這事辦得太好了,今天算是又做成了一件大好事。可是你帶的這些人,都來齊了麼?」

那英老闆搖頭擺手,急道:「就這點哪夠啊?張老公爺,我跟您說,您是沒瞧見,還有在路上沒趕過來的呢。」

英老闆說完,指了指身後,續又說道:

「您看我身後這倆木箱子了麼?這裡頭戲摺子多了去了。這些戲本,都是拇們家老爺子當年留給我的。咱們今天啊,也都不藏著掖著了。先來的先演,後來的後演,這台底下的人哪,他要是也想唱,上了台就有角色。願意來的,一個都少不了。」

「這怎麼像過大壽辦堂會呢?」張老公爺抿著嘴問道。

英老闆笑問道:「那您看看,是您說要聽戲,這戲班子都給請來了,怎麼又遲疑了呢?咱們這回來個群戲。一次聽個夠本。您跟我說,您想聽哪一出?「

張開亦笑著問道:「你先給說說,這班人能演些甚麼戲?」

英老闆答道:「要說今天這些個角兒,那能演的戲那可多了去了。箱子裡頭一層的十八書戲,已經是一個賽一個好了,有《一捧雪》、《二度梅》、《三官堂》、《四進士》、《五登科》……」

「這些是南方的戲,有沒有北方的戲?」張開忍不住問道。

「北方得也有啊。像是《雪重冤》、《包公案》、《單刀會》、《定軍山》、《鍾離劍》、《十五貫》,這些都是好戲。」英老闆不厭其煩,掰開指頭邊數邊道。

「這些是舊的戲,有沒有新的戲?」張開再問道。

英老闆道:「得,明白了。那您是想瞧新的戲,新的也有,叫《趙氏孤兒》。」

張開聽後,想了一會兒,又問道:「《趙氏孤兒》……這是新戲?你是從哪看到的啊?」

英老闆拍手贊道:「要不怎麼說,公爺您這是慧眼呢。其實這戲我是在陳老闆那看到的。」

張開沒有抬頭,笑了笑,續問道:「那陳老闆這本子又是哪來的呢?」

英老闆道:「哦,那他沒說。田老闆和張老闆他們都看過,我估麼著好多人也都看過了。都說這個戲好啊!有大冤,有大義,隱忍二十年,討要得是一個公道。」

張開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道:「唔,程嬰苦啊。隱忍二十年,討要得是一個公道。大仇得報固然是好事,可是怨氣壓得太重。老夫吃了齋,盼得是天下太平,你說這世間有沒有『天下太平』與『討還公道』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英老闆回道:「公爺,您這可是給我出難題兒了。咱這戲裡演的都是忠、孝、節、義,您提這兩全其美,那得是和和氣氣,完完整整,圓圓滿滿,要說這喜慶點的戲呢,也是有的。您要不想看這太悲的戲,太烈的戲。那您老給開個金口,親自點一出。您點什麼戲,咱們今天演什麼戲。」

張開說道:「忠孝節義四個裡頭選一個,還要應時應景,你這把我也給難住了。方才你給報得這些戲,都是好戲,我都想看一看。新戲也想看,舊戲也想看。「

英老闆躬身說道:「哎喲,我的老公爺,您要是都想看,咱今兒,肯定是演不完了。要不咱們來個堂會,您想怎麼看就怎麼看。舊的戲能看,新的戲也能看。穿起來看,散著看,直著看,轉著圈看,怎麼看都行。」

張開笑著又問:「辦堂會好啊。那我什麼時候看舊的戲,什麼時候看新的戲呢?」

英老闆道:「舊的先演,新的後演。」

張開點了點頭道:「好,那你先自個排一排吧,把重的戲放後頭挪一挪,再把那戲摺子拿來給我瞅瞅。「

「得勒,您等著,我把去這摺子給您拿來,您拿著茶壺,跟這喝著茶,您慢慢選。」英老闆見張開要點戲,趕緊去箱子裡取來戲摺子。拿過來先把這摺子打了開,再把帶字的一面朝向張開,順著遞送了過去。

「我先看看。「上黨公喝了口茶,杯子還未撂下,就接過了戲摺子。

張開拿著這摺子,上看下看,端詳了半天,說道:

「今天,就來這個《梁祝》吧。」

「《梁祝》?就定這齣?」英老闆問。

「就定這齣。」張開答道。

「成,成,這個戲好,應時應景,又不那麼悲。」那英老闆便去與名角說戲去了。

張開看著這滿院子的人和這熱熱鬧鬧的景象,樂得嘴都有些合不攏了。他拿起了茶壺,慢慢地,嘬了一口茶,而後靠著藤椅,鬆了一口氣,他是真的好多年沒有這麼高興過了。他又叫來兒子,教其與英老闆帶來的大腕兒名角兒多學一學戲。

而後,又教眾孩童按排坐好,張家公子自不必說,那先一排的是些年紀稍幼的,有白家的童子,崔家的孩兒,姜家的兄弟,田家的兒郎,王家的公子;

後一排的是年紀稍大一些的,有葛家的長男,朱家的長孫,馬家的少年,聶家的男丁。

此時,見門外還躲著一個孩子,眾人瞧去,原來是街對面的馬小二,那馬小二自幼家貧,無錢讀書,衣褲縫了又縫補了又補,穿在身上,怕其他孩童笑話,他早站在張府後門口,只是一直不敢進來。

那白玉蟾識得這孩子,喜道:「快快入來,大戲就快開演了。」

張發對眾孩童說道:「咱們今天都別鬧彆扭,也別打架,先放兩串鞭炮,驅瘟去邪。」說完在巷子口放了兩串鞭炮。引得街坊四鄰前來觀瞧,鄰居們都在想:這是趕上了什麼節日,是初一還是十五?怎麼辦起了堂會?有人還說:」甭管那麼多了,咱也去瞧一瞧吧,就當是過年了。「

再到後來,這巷子裡的孩子都來了。連那踢毬的青年們也來了。

張公府裡戲棚子、戲台子、演員、龍套、加之左鄰右舍來的人把這原本空空的院子擠得滿滿的。

張公問道:」人都來齊了嗎?

張發回道:」再等等,還有在路上沒過來的。「

說話間,見一個藍衣漢子,趕了過來。那人進了後院,忙道:」對不住,路上耽誤了一會兒。「

林紅兒抬頭一看竟是柏亮山,楞了半晌,沒有說話。

柏亮山拉著林紅兒的手,輕聲道:」我回來了。」林紅兒眼裡泛著淚花,心裡卻是歡喜的。

柏亮山見這些孩子依舊眼神渙散,一個個似有心事,說道:「這怎麼都搭了個小腦袋,沒什麼精神頭啊?」

白玉蟾道:「給他們念一念保命的真言。」

那柏亮山對孩子們說道:「好好好,咱們待會兒喊的時候啊,都抬起頭。」之後與白玉蟾將保命的真言一一說與來此觀戲的鄰居與眾孩童。

待這真言都告之清楚了,那林紅兒又將桌上的瓜、果、梨、桃,分給了眾孩兒,又道:

「孩子們往一起靠一靠,待會兒看戲的時候,一個也不能少。好,一,二,三……。」

眾人齊道:

「精、氣、神!」

這三個字喊完了一遍,果然覺得身體清朗了許多。

白玉蟾道:「不行,還是少了點精氣神兒,再來一次吧。這回喊得時候再把後頭的三個字也帶上。效果定然會不同,不信就試一試。來來來,咱們再來一次,六個字,一個都不能少啊。好,一、二、三……。「

眾人再次齊聲道:

「精、氣、神,真、善、忍!」

此六個字一喊出來,果然不同凡響,眾人頭腦之中,那些陰沉的念頭一掃而光。有人忍不住又將這真言多喊了幾遍,果然覺得越喊越有精氣神兒。

喊過了真言,只聽那音樂響起,大幕慢慢拉開。眾孩兒們也都高興得鼓起了掌。

那柏亮山道:「噓!別吵,戲,開演了。」

此一刻,這京城汴河坊,似是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樣子。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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