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見網2004年10月05日】
一年前,我的朋友伊紅經常對我講起她的外公。
「我的外公是我今生最敬佩的人了。他多才多藝,幽默風趣,他是我的二胡老師,他還是當地廣播電台《故事爺爺》節目的主持人,我保證誰和他在一起都不會有煩惱的……」平時很安靜的伊紅一說起她的外公就會滔滔不絕,讚不絕口,似乎她的這位外公是個完美無缺的人了。
「那你的外婆也一定是個很可愛的人吧,不然怎麼會配上你的外公?」
「是啊,我的外婆漂亮賢惠又能幹,他們倆是志同道合的戰友,非常相愛,可是,可是……很遺憾……」 伊紅似乎不願再深談外公和外婆之間的事。
「遺憾什麼?」
「笑梅,不瞞你說,我有二個外公。」
伊紅有二個外公,這倒沒什麼奇怪的,一定是親外公去世了,外婆又改嫁了唄。奇怪的是她的二個外公都健在,倒是外婆已經離開人世了。這倒引起了我的興趣,愛刨根問底的我窮追不放,向她問了個究竟。下面是伊紅講述的故事。
我的外公(我是說我的親外公)是搞教育出身的,做過多年的中學校長,我認為他是一位真正的教育家,他不僅僅在理論上、課堂上搞教育,他的為人對別人都有教育意義。從我記事起,外公就和我們住在一起,他除了幫我學習文化課之外,還教我做人處世的學問,比如教我如何交朋友啊,如何忠實於友情,如何珍惜別人的感情等等。他說:「在這世界上,倆倆無猜的感情是最珍貴的,如果得到了,一定要珍惜,千萬不要辜負了,不管遇到什麼樣的情況都要對朋友忠誠。」
外公可不是在講大道理,而是用幾十年的生命實踐了這一人生信條。
外公和外婆是自由戀愛的。外公從師範學院畢業後,就去了外婆所在的縣城任教,很快與當時任婦女主任的外婆傾心相愛。婚後生一兒二女,生活幸福美滿。然而文革這一大劫難把他們的幸福毀掉了。
為人正直的外公受到了衝擊,象他這種人受到衝擊也不足為怪,因為他從不遮掩自己的觀點,認為怎么正確就怎麼說,怎麼做,可是有一點他始終不能做到,那就是不正視中國的現實:在中國是不能講真話的。具體外公說了什麼,我可記不得了,他平時為人耿直,仗義執言,也得罪過人。文革一來,正好給了那些人報復外公的機會,那些人乘機給他羅列了一大堆罪狀,把他送進了監獄。這下可苦了外婆,這重重的一擊,使她幾乎失去了生活的勇氣,如果不是為了孩子們,不知她如何能活過來。她一下子變成了失落的人,失去了生活和精神上的頂樑柱。
外婆原來呆在家裡生兒育女,現在不得不出去干苦力活,養家餬口,她找到一家燒磚的窯房去謀生。外婆的身體很棒,能吃苦,如果單純生活上的困難還好過,最難過的是孩子們也要受到父親的牽連,一家人都頂著反革命家屬的大帽子,那些當官的還給外婆施加壓力,要她與外公劃清界限,不然的話,別想過安寧日子。外婆心裡很苦,違心的與愛侶劃清界限,也就是離婚,尤其在愛人最艱難的時候,是何等的不仁不義啊,患難之交為知己,現在丈夫蒙難了,自己卻要離開他,在她是絕對不願意的,她儘量苦苦支撐著,然而禍不單行的,不久,家裡發生了一次火災,把全部家當都燒光了,外婆承受不住了,她打工的窯廠老闆非常同情她的遭遇,經常來幫助她,時間久了,對她產生了感情。外公在獄中知道了這些,寫信勸外婆改嫁,因為自己還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外婆經過了不知多少個不眠之夜的痛苦權衡,最後她還是無奈的做出了背棄愛人的選擇。
這時,我插了一句話:「怎麼就熬不過那幾年呢?為甚麼非要走那一步呢?」
伊紅說,走過來了,我們看得清楚,身在那種困境中,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也許被關在裡面十年、二十年, 也許會死在裡面,誰知道呢?
過了好幾年,也就是到了文革的後期,外公被釋放了,那時他才四十歲,正當年的男人。歷經了冤獄之災的外公,同時也經歷了失去家庭的痛苦,他出來的時候,一無所有。外婆不但與別人結了婚,還生了孩子,別人以為外公會承受不住這雙重的打擊,會因此而怨恨外婆,或者會如何如何,然而這些猜測都沒有在外公身上兌現,他選擇了沉默。沉默中,包含著他對外婆的理解和寬容,包含著他面對苦難的坦然。別人勸他再成個家,也有不少追求者,可是外公始終沒有再娶妻,先是住單位的集體宿舍,後來我媽媽成家有了孩子,他就一直和我們住在一起,幫助照顧孩子,做家務,每天快快樂樂的生活。也許是為了他自己心中所克守的那份忠誠,也許在他心裡,外婆永遠是他最愛的女人,他唯一的妻子。
「既然他們都活著,至少應該見見面吧?」
我們家和外婆的新家離的不遠,過年的時候我們去看望外婆和新外公,外婆見到我們很親,常悄悄的問起外公的情況,誰都知道,她心裡是關心著他的。從她抑鬱的神情中不難猜出,外婆的心是極其痛苦的,雖然新外公也是個很厚道的人,他在困難的時候幫了我們一家,我們對他更多的是感激之情,感情是不同的啊。外婆每次都是含著淚把我們送出很遠很遠,對孩子們的疼愛裡,也包含著她對外公深深的思念和歉意。
外公從來沒有去過外婆的新家,他不想去打擾他們的生活。直到外婆去世,他也沒有去見她最後一面,那天,我們從外婆的葬禮回來,發現外公默默的流了淚。
要說最苦的是我外婆,背棄別人的人要比被背棄的人更痛苦。後者只有惋惜,沒有懊悔和自責。而前者,與其說是背棄別人,倒不如說是背棄了自己,特別是當對方依然那麼忠誠的時候,自己就更愧疚。也許是這種痛苦太深了,才使外婆早早的離開了人世,以她的身體狀況是不應該在七十歲不到就去世的,我媽媽說:「外婆是被難以擺脫的負罪感壓死的,她本來應該好好活著享福的。」外婆患了絕症,但她拒絕治療,她在遺囑中寫道:「孩子們,你們都已成家立業了,生活對我已經失去了意義,我該走了……」
聽到這兒,我眼裡充滿了淚水,伊紅也不說話了。
「伊紅,你的外公一定是位高高大大的偉男子吧?」我打破了沉默。
「不,他現在是一個乾瘦老頭兒,和藹可親,但他在我們心目中是高大的。」
「看你這麼想念你的外公,那就讓他來美國探親吧。」
「我是打算讓他來的,他剛過八十歲生日,生日那天打電話給他,說我不能回去為他老人家祝壽,你猜他說什麼?他哈哈一笑:『沒關係,我準備等九十歲生日那天在家裡迎接你。』」他總是這麼讓人開心。
伊紅突然問我: 「你猜這二位外公現在的關係怎麼樣? 」
「老死不相往來?」
「錯啦,那可不是我外公的為人,他們成了好朋友,外婆去世後,第二個外公一個人在家也沒有意思,外公主動邀請他到我家裡來,現在二個老頭兒常湊到一起,抽著煙,天南海北的聊天兒。有時我的父母出差,二個外公幹脆就住在一起。兩邊的舅舅姨媽之間都相處得很好,只可惜外婆過早的離開了我們,她本應該是幸福的。」
聽完伊紅的故事,我終於能理解她為甚麼那麼崇敬她的外公了。的確,人的所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一生中之所為。忠誠,是個多麼易說而不易行的二個字啊,然而,當人一旦做到的時候,又是多麼令人由衷的敬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