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中共鐵蹄下的三代人(一)

張亦潔


【正見網2008年10月15日】

「真正的悲哀是無論活著的還是死去的都共同糊塗著這個苦難的根源!」

出身

我於五十年代出生在吉林嫩江邊上一座古城大安,當母親把我捧在手裡時驚呀不已,我滿頭金黃色的頭髮像小雞雛一樣的絨毛毛。兄姐都是清一色的黑頭髮,只有我是「黃毛」 ,這便成了我的外號。沒過多少天母親便使我像氣吹一般長得白白胖胖,這時她發現在我的左手掌和右腳掌上相對應的分別長著兩個圓圓的「鬥」,並像小山包一樣隆起,非常清晰。信奉佛道教、懂得周易的母親和姥姥常常議論說,「這兩隻『鬥』有點說道,按說這應該是吉相,等長大點時給這小傢伙算算命。」

姥姥卻說:「此來命已天定。」

母親說:「她生下來是黃頭髮,和別的孩子都不一樣,但願她能一生平安。」

我們兄妹共六人,我排行老五。此時,我已上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我出生三年之後家中又有一個妹妹,她與長兄相差一輪十二歲的年齡,我們兄妹六人互相參差著一兩歲相繼來到了這個家庭。

我的父親四十年代就讀東北師範大學,在尚未畢業時,便被吉林省白城地區專署文教處調去參加籌建所謂「新中國」的工作。正當他施展才華,勤奮工作的時候,卻因為家庭出身不好和曾當過三個月的國民黨兵(當學生的時候被抓兵,後被家裡保出來)及社會關係等問題,在一連串的政治清洗中遭謫貶被放逐到縣城,被限制使用。

母親是教師,她從1949年前便開始教書,一生執教,再沒離開過這個崗位。直到 1984年在吉林省電視大學時去世,結束了40年的坎坷的教師生涯。

父母自幼讀私塾,飽受中國傳統文化的浸潤,長大外出求學過程中他們卻大勢所趨的接受X黨倡導的所謂「五四」新思潮,使父親這個所謂「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人走入了X黨的行列。我的家庭成分也各得其所的變成了革干,替掉了那個讓我們兄妹六人恐怖憎恨的「黑五類」成分。為這個家庭搖搖擺擺、半張半掩的撐起了一張保護傘,給我們的成長摻進了啼笑皆非的磕磕絆絆。

1949年以後,這個國家沒有安寧過,我的家也沒有過好日子過。鎮反、肅反、三反、五反、反右、四清,大躍進、所謂的三年困難時期,一直到文革,清一色的人禍!人災!人禍害人!而我的家庭一直都處在那個時代用X黨的行話所說的「階級鬥爭的風口浪尖上」 。從X黨的所謂土地革命時期開始,一直到文革和最後的「反擊右傾翻案風」,父母歷經劫難。他們除了默默承受外,就是竭力掩蓋,為了我們能順利成長而把磨難、屈辱、變遷、直淡化到最低點。

然而,我們被X黨從小教化,以被灌輸的被限定了的思維看待自己、家庭和身邊的世界,家教終無法抵禦那個潛在形成的思維定式。當我稍稍長大一點時,我參加了那場沒有理性的瘋狂大革命,開始審視我成長的這個家庭和所謂的認識 、自己、階級和革命。從此,我在畸變的社會和扭曲的人文環境下從潛移默化的塑造自己到自願地跟從著整個社會群體並沉浮於其中……

啟蒙

我的姥姥在成就我們的世界觀裡,有著我的父母在某種程度上所不及的舉足輕重的作用,她集X黨所說的「封建傳統」之大成,卻同時兼收並蓄知書識理女性的開明和豁達,她一手造就了母親和舅舅,也造就了我們兄妹六人。

姥姥叫宋桂英,生於1898年,在她兒時,家中便是長春德惠、農安一帶擁有祖上留下的大批產業和萬畝良田的宋氏大家族。她兄妹六人,排行老五,身下一個弟弟。我在童年時經常見到這位姥姥唯一健在的弟弟――我的舅爺,並在我的頭腦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位舅爺在1949年前是國民黨的警察署長,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學者文人,決不是我頭腦中概念化的X黨灌輸給我的國民黨警察署長定是罪大惡極,沒有好人。他在任期間清正廉明,沒有做過任何欺壓百姓的惡事。幸運的是,他曾因救過兩個X黨人的性命而救了自己。「解放後」, 舅爺歷次都沒有躲過政治運動的劫難,但由於被救下這兩人的作證和力保,在歷經磨難後,都以一般歷史問題而結案,直到「文化大革命」周而復始的災難又起,舅爺再一次被「革命」。這個老人作為父母的直系親屬,對父母的影響是巨大的,X黨的每一次運動都把他翻來覆去的折騰並株連四面,使父母苦不堪言。

我記憶中的舅爺高高的個子,筆直的身板,手拄文明棍,滿面紅光,精神矍鑠,頗有紳士風度。他三天兩頭的來看姥姥,每次都笑眯眯的說:「我來看看我的老姐。」姥姥那個高興啊,渾身上下都在笑。每當這時母親和姥姥都會盡力的為舅爺備上一頓可口的飯菜。現在回想起來,那便是姥姥最快樂的時候,歲月滄桑姐弟倆已互為各自生命的一部分。文革中倆個老人先後被迫害致死相繼離世。

姥姥二十九歲時,我的姥爺便不幸病逝,我只知道姥爺是一個文職軍人。姥姥堅守傳統禮教,從一而終,再未成家。從此獨自擔起教育母親、舅舅、小姨和撫養他們的重擔。姥姥從此靠典當家產供她的三個兒女讀書,在那個時代未有男兒的膽識和勇氣撐不起這樣一個單親家庭。經過幾次戰亂遷徙,宋氏家族分家,家道逐漸中落,到了X 黨土地革命時期姥姥除了供養出了兩個學生――母親和舅舅(小姨在戰亂中病逝)以外,家中已無任何田產,遂被劃為貧農成分。

1945年,長兄出生兩個月,姥姥便來到母親家中一直到我們兄妹六人相繼出世,並一直帶大我們再沒離開這個家庭。

姥姥和父母給了我們一個快樂的多彩的童年,我十分感謝他們對我童年的啟蒙教育,幾十年了我都還清楚的記得姥姥給我們講的《中國神話故事》、《二十四孝》、《張良拾履》、《負荊請罪》、《臥薪嘗膽》、《管鮑之誼》等,那些講不完的故事,把我們深深的浸潤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中,我至今還記得二十四孝,姥姥從每一孝的故事裡生動地把儒家傳統的仁義禮智信演繹得津津有味,使其毫無枯燥的深深地鐫刻在我們幼小的記憶中。那些膾炙人口的歷史和神話故事,使我終生受益,在我的心靈裡埋下了真誠善良,寬厚和仁愛,成為善的積澱。

每當姥姥講小王祥為母親趴冰臥魚的故事時都啟發我們說:「要是姥和爸爸媽媽想吃魚你們能向小王祥一樣嗎?」我隨著哥姐們使勁地喊:「--能!」「王祥臥魚」啟蒙了我的善良;三兄弟奪家產以炒熟的種子種地害人,使我懂得了善惡有報;「結草銜環」的故事使我懂得了知恩圖報。「負荊請罪」使我懂得禮讓謙恭、寬容大度,等等。這種仁愛的潛移默化,使我們如春雨潤物般的認可和接受。姥姥、父母並敦促我們身體力行,從善如流,形成家風。生活中我們會因為孝敬老人、真誠友善、樂於助人,而得到姥姥和父母的稱讚,反之,我們會受到他們的批評甚至責罵,以及兄弟姐妹之間的譴責。

在那些神話故事中,我也曾為盤古開天、夸父追日而展開恢宏的想像,產生了對神的敬仰和嚮往;七月七日當姥姥給我們講銀河上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故事時,母親則會把另一番天地展示給我們。她告訴我們哪一顆星是牛郎織女星、北鬥七星和土星、木星、冥王星的位置等等。母親還讓我們端來一碗清水,對著皎潔的明月,讓我們伏下身側視那一碗清水,通過折射,看月球表面坑坑窪窪的神奇狀態而感知宇宙空間的神秘和博大,她告訴我們地球是一顆小行星而天外有天。這一切,古老而又新奇、真實而又神秘,給我們單純的思想裡既種下了傳統理念,也給我們開闊視野展開了想像的空間。

我的家庭和家教聞名那座古城,被人們稱道和尊敬以至遷走多年而仍不被人們忘記。我十分感謝姥姥、父母在我幼年、童年裡給予我的良好的家教和那古樸的善的浸潤和積澱。

青磚下逃生

我三四歲開始記事時起,便經常作一種可怕的夢,夢見我頭朝下向著一個黑黑的深淵墜落,墜落,喊也喊不出聲,停也停不下來,每次都掙扎著持續好一會,才醒轉過來,或是被母親叫醒。有時卻是在夢裡飄飛,不停的飛,醒來會莫名其妙的哭泣抽咽不已。

母親說,我很小的時候就個性鮮明,和所有的孩子都不一樣,小小的年紀卻喜歡獨處,默默的看著大人們做事。姥姥給我們講故事時,我會靜靜的聚精會神的聽,然後杞人憂天的替人落淚或替人開心。我常常一個人坐在哪裡,默默的玩或靜靜的想著什麼,會一坐很長時間。長大後母親還常說:「你小時侯讓我們很省心,非常安靜,從來不糾纏大人。」

在四歲夏日的一個傍晚,我一個人坐在房山頭,津津有味的玩著什麼,這時長兄放學,姥姥讓他上房擋煙囪,長兄按風向重新擋好煙囪後,就隨手把多餘的一塊大青磚從房山頭的頂檐處扔了下來。過去的大青磚很寬很厚,這塊大青磚正正著著的沖我的頭頂砸下來,在落下來的剎那,那塊磚卻立起身,用它的一個角在我的後腦勺「嚓」的划過,噌著頭皮「咚」的一聲沉重的砸在地上。我一躍而起,鮮血霎時從頭頂噴涌而出,我放聲大哭。恰巧母親剛剛下班,聽到我不尋常的哭聲,飛奔而來,母親按住我的傷口,抱起我朝醫院跑去。

我的頭髮被局部剪掉,傷口被縫了三針。醫生說:「這小姑娘撿了一條命,如果那塊大青磚再往中間偏一點,頭上就是一個窟窿,那就沒命了。」

我纏著一頭繃帶,被母親抱回家。從那以後,母親越發的經常握起我的小手看那隻圓圓的隆起的「鬥」 ,撫摸著。直到我長大,每次回家看她,她仍然無數次的扳過我的手或腳看那兩隻「鬥」,默不作聲。我不明白這兩個「鬥」到底有什麼看頭,可是每次問她,她都若有所思地說:「這是福氣!」

准右派――母親被審查

1955年的肅反運動,傷害了一大批教師,還沒待肅反的硝煙散盡,在全國範圍內又大張旗鼓的開展大鳴大放運動。這年春天毛澤東分別發表兩篇講話,一篇是《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1957年2月),另一篇是《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1957年3月)。前篇縱論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各個方面的問題,著重提出雙百方針即:「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後篇則著重強調雙百方針要立足一個「放」 字。毛澤東「誠摯的」表示,共產黨準備整風,批評三個主義,鼓勵鳴放,希望全黨全民幫助。毛講話中那種「從容親切,慈祥寬厚」的語句和神情使國人深深感動,熱火朝天的鳴放便開始了。

當年的父親,由於歷經了五七年以前的歷次運動,已被鍛鍊成一名老運動員,因而對政治極其警覺。他對反右派鬥爭的先期鳴放一直抱著沉默的態度。果然不久,當他因家庭出身、社會關係問題和自身的歷史問題等,被第一個當成靶子的時候,表現的頗為理智。

一天,上邊的人找父親談話說:「老張啊,現在有人對鳴放有很多反映,有人說農民吃不飽飯,小雞都餓得耷拉膀子了,連雞都餓死了;說蘇聯紅軍幫我們打仗時什麼壞事都做。你怎麼看待這些說法?」

父親非常戒備的小心地說:「『解放後』廣大農民群眾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轉,沒有了地主階級的剝削。小雞死掉可能是得了雞瘟。蘇聯紅軍幫我們打仗,中國人民是感謝他們的,我沒有調查和看到他們做壞事,不能不負責任的亂說。」

對方不罷休,繼續啟發說:「你說我們現在的生活是不是很艱難?」

父親說:「我們的生活水平在不斷的提高,我堅信將來還會更好……」

當時這種「誘敵深入」的手段被廣泛施用,但是,父親最終也沒被他們抓到把柄,終於小心翼翼的躲過了這一劫難。

對於由號召鳴放,繼而反右,毛澤東在他的第五卷書中毫不掩飾地道白叫做「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父親沒有鑽進這個做好扣的套中,幸免於難。但母親卻被X黨的誠意,毛的誠意,感動得悲天憫人,以天下為己任而放言無忌,惹下大禍,被內定為右派,並立案審查。

母親生於1924年,她雖出身豪門,卻未享受其中,由於我的姥爺病逝和戰亂等原因,逐漸家道中落,當到了X黨「土地革命,打土豪分田地」時,已變成了無產者而逃過了這一劫。那時母親一直都在讀書,她自己並不知道太多她的家事。

母親崇尚「五四精神」 ,追隨所謂的時代進步。屬於那種既傳統又新派,既保守也開明的所謂「新女性」 。她雖被姥姥塑造成琴詩書畫的大家閨秀,但「新思潮」的涌動,使身為學生的母親,思想中不斷地接受X黨的理論和「無產階級的革命性、狂熱性」並把這一切兼收並蓄,忘我的投身其中。

我兒時便記得母親能把掌上的一隻小口琴吹奏得如高山流水。在X黨「土地革命」時期和「解放」初期,她擔綱主角出演評劇《小二黑結婚》和《血淚仇》兩部大戲,為「謳歌」那個時代的那些運動而轟動一時。她也涉足冷門超越所學地研讀晦澀難懂的古代醫書,批批點點,徜徉於醫道,使家人及親友受益。她還以同樣的勤謹研究周易,破解天象,期望尋找到一種天人合一的契機。母親聰明、博學,有著思維縝密的頭腦,但在政治上卻單純得讓人不可思議,甚至好了傷疤忘了疼,就像孩子一樣。

當初,她積極投身毛倡導的「大鳴大放」運動,就像「土地革命,解放初期」唱大戲那樣,傾注了自己全部的「革命」熱情,一個心眼地聽毛的話,跟那個黨走。但是戲還沒唱一半,她便發現指揮的、伴奏的,變了調、走了板,母親想撤腳都來不及了。她已被引入毛的「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羅網。母親僅因給領導提意見,就被劃為 「右傾反黨分子」,緊接著被定了專案,開始審查。

這時的父親已經越過大圍剿的羅網,進入安全地帶。母親對自己莫名其妙地闖下大禍而驚慌不已。姥姥和父親心頭沉重,一邊安慰母親一邊積極想辦法。

那時我年幼,但全家都感到家庭氣氛凝重,雖然姥姥和父母想竭力避開我們,但那情景和他們的竊竊私語,已使大家都感到災難降臨了這個家庭。

這期間,父親對母親,姥姥對母親不知談了多少次。姥姥告誡母親:「不能因為你的貧農成分就忘乎所以,當年的宋劉家族誰都知道,因家族樂善好施,土改時即使知道底細的人也不為難我們一家孤兒寡母,所以至今平安。雖然這麼多年了,可是一旦觸及到什麼事情查起來,這都難說不是問題!再說「土改」那場劫難你也是親身經歷的,千萬不能做引火上身的事情,我們六個孩子,要讓他們順利成長,不能受到來自於我們本身所引出的無端傷害。」

此時母親已再喊不出無辜二字,只有驚恐的面對這場飛來橫禍。

母親在49年前就做教師,而後終生執教。早期她的學生們常常比他年長几歲甚至幾十歲,什麼身份的人都有,正謂之桃李一方。她年輕、進步、對工作充滿熱情,經常有地市縣三級教工觀摩母親講課。她年年是先進工作者,年年被選為勞模。她為「新中國」的每一項進步而歡欣雀躍,為X黨的每一個號召都奮不顧身地去身體力行,在講台上由衷地為「新中國」而欣喜謳歌。所以當她被當作「右傾反黨分子 」接受審查時,這對母親內心的衝擊是難以言表的,她不承認自己右傾,更不承認自己反黨。她想不通,明明是按照黨的號召和毛口口聲聲的要求去做的,怎麼會反受其害矛頭相對!

回過頭來看,母親明白了,中國的知識階層被毛劃定為「知識分子」後,在歷次運動中都是靶子,除了冤屈和一次又一次苦難外,他們兩袖清風沒剩下什麼,大概只剩了一點骨氣和自尊或許連這也沒有了。母親痛苦萬分,她難以咽下這種明火執仗的欺騙和冤屈。

最後,在父親千方百計的斡旋下,對母親的審查最終停止了,父親從「刀下」救出了母親,逃過了這一難。一家人驚恐頓釋,但母親卻從此一輩子心有餘悸。

母親被反右派鬥爭絆了一跤之後,就再也沒有振作起來。她從此再不過問政治,再也不願加入X黨。她對工作變得淡定,轉而把全部心思都用在教育我們兄妹六人身上,而對外界的一切都採取隱忍和淡化的超脫心態。

神秘的小布包

小學三年級時,我開始用眼睛觀察社會對比衡量我思維視野裡的一切,而在頭腦中不斷的打問號。當我有了自己的小圈子,一群同學、小朋友時,我逐漸發現、感到了我們之間家與家的貧富差別。我眼裡有了小社會。

一天,我在小朋友家的炕櫃裡鑽來鑽去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這麼好玩的東西我們家怎麼沒有?有了這個認識以後,我越來越多地發現,我所有小朋友的家幾乎都有炕櫃或是衣櫥、寫字桌。炕櫃或鑲的瓷花,或是雕花,古香古色的都非常漂亮。

而小朋友也發現了我的問題,並毫無世故的問我:「黃毛,你家裡怎麼什麼都沒有?你家怎麼那麼窮啊。你看咱家的柜子多好玩,讓阿姨買一個。」

從此,我開始發現和對比這種不同。我家的確沒有什麼家具,可以說沒有一件值點錢的東西。大房間裡,南側依次排開擺放著兩隻包裝商品用的大板條箱子,裡面裝的是滿滿兩大箱書籍。緊挨著就是兩隻漆皮全部剝落,板條已腐朽,四角和邊框被磨禿,指甲一摳上去便掉木渣的所謂柜子。接著就是母親從單位借來的一張十分簡單的寫字桌,供我們兄妹輪流寫作業用。那就是我家的全部財產。

當我向姥姥和母親提出我們也要買那種炕櫃和衣櫥時母親說:「人家都是祖上留下來的,現在早已經沒有賣那種柜子的了。」

「我們家為什麼沒有那種炕櫃和衣櫥?我們家為什麼什麼都沒有?」我提著一連串的問題。

姥姥說:「我們同時供你們六個人讀書,還要吃飯、穿衣,所以我們什麼都不能買,你們兄妹六人,就是這個家庭的最大財富,你們的存在、你們的成長才是最重要的,哪裡還有閒錢買柜子呀!」

母親不失時機地說:「你們好好讀書,將來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一切都會改變的!」這個問題每次都被掩蓋過去了。

一次我忽然發現,那個永遠掛著一把鎖的柜子居然沒有鎖上,我大著膽子拿下鎖頭打開了柜子,我小心地把柜子一層層翻到底,使我好奇的只有兩樣東西:一個是一大疊我看不懂的票證(後來知道是地契,共產黨叫「變天帳」 ),還有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我小心的打開布包,赫然發現一塊精美華貴的湖藍底色、紅花的一塊軟緞。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我驚訝得抓在手裡,抖開來,卻發現是一件做工精緻的旗袍。

同學們驚奇的說:「黃毛,太漂亮了!」

我們每人在身上比量半天。另一件是兩塊白色的門幔,一個上面繡著「萬紫千紅總是春」七個大字和一簇簇的花團;另一塊上繡著「花好月圓」四個大字,圖案和色彩都特別漂亮。顯然這是媽媽的東西。可是媽媽哪裡來的這麼漂亮的衣服,為什麼總是沒見媽媽穿過啊?

怕母親知道我翻柜子,便一直沒敢問這個問題,但那個漂亮的旗袍和「花好月圓」 、「萬紫千紅總是春」 兩塊門幔, 卻一直留在我的記憶裡。

在後來的歲月裡,我懂得了,那是一個時代的象徵,那上面鑲嵌了強加的一個階級的烙印,包含了一個時代的滄桑。從它開始記載了這個家庭的一切磨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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