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揮之不去(二十五)

章冬


【正見網2007年03月19日】

生產隊自然得有隊長。

說德高望重的當隊長嗎?未必。在階級鬥爭中,人們已經不崇尚德行了,崇尚的是暴力。所以,據我知道的隊長中,第一要素的是尿腥的,說打就撈的主,能壓茬,讓人懼怕。其次,在保持威壓下,能夠主持一點必要的公道,就足矣。

因為,貧下中農也都是久經沙場的老運動員了,形形色色的整人、鬥人運動啥沒見過?稍微囊萎一點的,根本鎮不住他們。公社派下的文質彬彬的幹部,被貧下中農氣跑的、打跑的,曬台干不下去的,比比皆是。所以,隊長必須是當地半截子大爺出身,葷的素的都行。

所以,我們屯子的隊長,也是屬於此類人物。

那時,整個社會的環境,都非常的靜。尤其農村,更不用提,馬達聲少的幾乎和東北虎一樣可憐。村東頭誰咳嗽一聲,西頭都能聽到。

在極其安靜的環境中,經常聽到的吆喝,基本是這三種。

第一,是公雞啼曉。從後半夜的天沒亮開始,第一遍公雞叫。然後,間隔一陣,叫第二遍。再間隔一陣,叫第三遍。叫了三遍,公雞的每天第一個職責任務,就算完成。基本可以仗義的吃下主人的飼食,而問心無愧了。其它的,領著母雞覓食呀,負責母雞的受精啊,看護母雞不受耗子欺負和偷襲呀,站在高處啼鳴啊,都是隨時隨地隨意,根據具體情況而完成的了。在基本不受主人的注意情況下,而自主的事項。

第二,是隊長喊工。「幹活了――,幹活了――。」基本是早飯後一遍,午睡後一遍。每天兩遍,比公雞的少一遍。從前街到后街,從東頭到西頭。這樣,隊長每天的基本工作職責,也算完成,也可以仗義的拿生產隊的工分,而問心無愧了。其它的,檢查社員的工作效率呀,抽查工作質量啊,還是躲在地頭樹下抽菸啊,基本隨便了。也不受貧下中農這些主人的制約和監督了。

吆喝過後,零零星星的、三三兩兩的社員,或是扛著鋤頭,或是扛著鐵鍬;一邊提鞋的,或是一邊繫著衣扣的,或是一邊點著旱菸的,散漫的樣子跟出家門,向隊長方向聚攏。

第三,是夏季的豬倌放豬,每天四次吆喝。「松-豬-啦――,松-豬-啦――」。基本是隊長喊完幹活後,他扛著大鞭子,張開大嘴,發出癟三一樣的聲音。這是告訴每家把豬鬆開,趕到街上,讓它們集合起來,一起去放牧。

「圈豬了――,圈豬啦――」。這是在他放牧回來,吆喝大家把自家豬圈起來,別跑丟了,別跑出去禍害人、糟蹋莊稼。也是提醒大家,我完整的把你們的豬,趕回來了,請查驗,再跑丟了別怨我。

每天四次吆喝,早飯後,午飯前;午睡後,晚飯前。比公雞的還多一遍。掙的是半拉子工分,是整勞力的百分之五十到六十五的比例工分。每天把豬如數的趕回,就算大功告成,完全可以仗義的拿取工分,也問心無愧了。至於說,誰家的豬不順眼,哪個豬淘氣,挨打受罵的多些少些的,那是他的主權範疇之內的事。沒人看得見,沒人干涉的了。豬倌在人群中是受氣的角色,比牛倌還不如。可是,所有的豬在他面前,都是受氣的角色。

當豬倌的,基本是痴訖呆傻的人,或者是剛剛入社的半大小子。和大幫干跟不上趟,只好先放兩年豬,養育體力,肩膀寬了,個頭高了,才能是整勞力。

豬倌有個偏得,不知是何時沿襲下來的。就是,每年的五月節,能撈著很多的煮雞蛋吃。過端午節,家家吃煮雞蛋,那天的早晨松豬時候,每家都要給豬倌三五個煮雞蛋。豬倌撩起衣襟兜著,或者乾脆背著個破包,裝雞蛋。

從小記憶中的生產隊隊長,是李范福。這個完全是音讀。對於小孩,有些字詞是搞不準的,幾乎誰都有這樣的經驗。都是照葫蘆畫瓢的大概齊的跟著說,等長大懂事後,才陸續發現當初的讀音錯誤。比方我小時候叫的李范福,是范還是繁還是換還是煥,是福還是復還是富還是夫,叫不準的。反正,我們都叫他李范福。說的快點,略微一帶而過,稍微含混一些,別人都知道說的是誰了,自己也把意思表達清楚了,不就完了嘛。

李范福是造反派出身,上過幾年學,成績不好。比較愛打仗。還真是個好人,比較正義,好張口罵人。這些的綜合素質才能吧,使他走上了領導崗位,榮幸的當了人民的公僕。

他不修邊幅,很少刷牙,懶得洗頭梳頭什麼的。嗜煙,喜賭。除非三伏天,平時基本是兩手背到身後,雙手插入對方的袖口,後抄袖的姿勢。這樣,形像就更顯的十分的拖沓。踢裡趿拉的步伐,略微的彎腰姿勢,皺巴巴的帽子,亂蓬蓬的頭髮,大黃牙,一些沙啞的聲音,大嘴叉裂呵著,高個頭,小腦袋,長脖頸,單眼皮塌拉著,一說話喉頭上下竄動的樣子,說話時嘴角經常是存有一些白沫。

形像卻是不雅,不過不影響威信,所以,工作還是拿的起來的。

調皮搗蛋的,酸皮辣臭的,放賴訛人的,窮橫窮橫的,耍肉蔫屈,耍土鱉蠻的,他都能收拾得了。因為有些正義感,加上大家溜須他,所以,誰家有個大事小情的,諸如相親,買賣房屋,過禮,殺年豬,紅白喜事的,鄰居打仗需要和解的,都請他吃上一頓,或者請他拿拿注意,擺平是非什麼的。他不貪酒,抽菸厲害。坐在炕沿,把頭一沁,眼眉一皺,就看那煙霧,繚繞在頭髮上,永遠是揮之不去的感覺。沒見過這陣勢的,以為頭髮燒著了呢。

他和爸爸是同學,也是好朋友。所以,有掰不開鑷子的時候,就請爸爸定奪。雖說是出謀劃策了,最終少則搭上半盒香菸,多則一盒半不止。那時的香菸,雖說都是兩三毛錢的葡萄牌,或者什麼握手牌的,歉收的年份,畢竟一天才能掙一塊多錢呀。不過,朋友有事相求,是值得高興的事情,說明對自己的信任,所以,心疼香菸的話,爸爸從來沒說過。只是事後,笑這個李大嘴太能抽菸。到這過癮來了。因為他平時自己常常抽手圈的旱菸。如果趕上年節的,撈著大前門牌的香菸,那就更不含糊了,不把煙盒抽進垃圾堆裡,是不會罷休的。

事後,爸爸還是樂他。

爸爸和他在西屋合計著什麼,爺爺常常在東屋,屈腿坐在炕上,狠狠的樣子自語道:狐朋狗友,狗頭參謀。老爺子就是怪,說討厭他們?不是。那是一種什麼心理狀態呢?說不出來。只可意會,不可言表。只有切身的體驗,才能理解那種古怪的心理。

李范福嗜賭成性,不過不是大賭。

那時,他專門喜歡出去『砸鍋』,是一種看紙牌的特殊玩法。入冬,把公糧交完,進入臘月門子,生產隊基本一年大事完畢,剩下的就是每天的社員刨糞、送糞的簡單事物,副隊長領著綽綽有餘。所以,他就跑外屯子找老夥計去了。十裡八村的,喜歡『砸鍋』的就那麼幾人,每年的搭檔基本千篇一律的不變。什麼藍大襖袖子,趙大懶王等等。他們成天成宿的『砸鍋』。據說,一次李范福坐在炕沿,實在困的厲害,忽悠一下掉到了地上,都不知怎麼掉下去的。起來後,繼續戰鬥。他們的戰場,一般人是待不了的,彌散的旱菸味,幾乎能嗆死大花貓。而且,屋裡煙霧繚繞的幾近藍色,能見度不足南牆到北牆。

那時,他一沒影了,大家就說:又上梁山了。

他雖說玩的牌技不賴,但是,最終很少能贏。據說,人家都有家裡人給替補一下什麼的,偶爾能補補覺,放鬆休息一下大腦,到外面吸些新鮮空氣。他卻不能夠。自己的癮大,還沒有東道主的優勢,所以,直到最後都看不清是金魚還是白花的時候,吃差和都跟不上趟了的時候,抓牌都漏張了的時候,就開始陸續的輸錢了。直到把挎兜裡的錢,幾十上百的輸盡,才不得已的丟盔卸甲的收兵。一堆爛泥的樣子,一頭栽到炕頭,老婆的叫罵都被呼嚕聲淹沒。

醒來後,瞪著炯炯有神的目光,再想法踅摸點錢,重整旗鼓的出征。繼續上梁山。

雖說他是黨員,不過在『砸鍋』的事情上,黨拿他沒辦法。他也摸清黨的脾氣了,只要你是滾刀肉,同時有自己的殺手鐧,黨就怕你。所以,撥浪頭甩角的李范福,就一直秉持自己的一切。

所以,一進我們屯子的一畝三分地,黨是孫子,李范福是大爺。

後來聽說,他被開除了黨籍。但是,李范福依然是隊長。鍋照樣砸,煙照樣抽,依舊倒背雙手的用特有的拖拖沓沓的形像,來當自己的半截子大爺。上邊來的黨官,依舊孫子一樣的,揚臉和他商量著春耕、秋收、交公糧、出公差的事物。

真如老百姓所說的: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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