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醒

北雨


【正見網2002年03月17日】

(一)

「不……,不……」!玉潔被女兒的夢囈驚醒了,她翻身輕輕地拍著已經九歲了的女兒豆豆。豆豆仍在睡夢中,緊皺的眉頭,輪廓優美的小嘴唇,嘴角一翹一翹的。「媽媽在這,豆豆,別怕,別怕。」玉潔輕聲說著。看著逐漸平靜下來安然睡去的女兒,玉潔表情凝重。她下床,走到窗邊,打開了厚厚的窗簾,窗外,遠處工地上刺亮的燈光,毫不留情地闖了進來,令那淡淡的月光失色,玉潔拉小了窗簾,只留了一道縫,這也足以讓屋內飾物清晰可見,牆上故去的母親的肖像,忽暗忽明。

繁忙的都市,繁忙的人群,比起二十多年前的單調灰暗的生活,世界是變化了,至少是外表的樣子變了。但是玉潔覺得,人的思想變得更單調了,就認得錢。想起下班後女兒對她的哭訴,玉潔很生氣。

原來這幾天,上面又搞起了一輪批X教的運動,什麼百萬人簽名,說是自願,誰相信呀,這年頭誰真正關心這個,都掙大錢去了,只好強迫拿俸祿的機關幹部和好糊弄的在校學生,不簽也得簽,領導好完成任務交差,豆豆的學校也不例外,連玉潔自己任教的中學也在搞簽名。要說也就是個走形式的事,小孩子能懂什麼,可豆豆因為兩年前跟奶奶煉過幾天法輪功,就是不願意簽,特別是前天,她那在美國的奶奶還打來電話,特意囑咐了她什麼。學校老師盯著豆豆,非逼著她簽名,還拿不讓上學威脅孩子,給孩子這麼大的壓力,真是可恨。唉,現在校領導動不動就用下崗威脅,老師為了錢,就強迫孩子。

玉潔斜靠在床頭,久久不能入睡,心中無名的隱痛,眼光無意中落在牆上母親的照片上,母親已經故去十五年了,日子過得真快,唉,人到底應該怎麼活呀,什麼是真正的自在呢,照片勾起了玉潔的回憶。


(二)

對於文革早期的苦難,當時年齡尚小的玉潔沒有多少記憶,只記得一聽見窗外敲鑼打鼓,就找不見了母親,接新指示去了,玉潔就哭得昏天黑地的。但是鎮壓5.16時,玉潔已經是十幾歲的孩子了,一天,玉潔從左鄰右舍的議論中,得知母親被打成了5.16,至於5.16是什麼,到現在玉潔都沒搞明白,可能跟「反革命」差不多。母親對自己被打成5.16,很不理解,逢人便解釋,這個情景,讓玉潔終身難忘,每當讀魯迅的《祥林嫂》,就讓玉潔想起那時的母親。記得聽大人說,母親的領導給母親留的話是:黨說你是啥,你就是啥,不用解釋。

一天,玉潔下學回來,一向繁忙、早出晚歸的父親竟然在家,只見母親半躺在床上,目光散亂,玉潔嚇得大叫著:媽,媽,你怎麼啦?母親竟然不認識她了,玉潔哭著轉向了父親,玉潔從沒見過父親掉淚,這時一顆大大的淚珠竟掛在父親的臉上。後來母親單位的醫生來給母親打了一針,母親就昏睡過去了,第二天早上,玉潔去上學時,母親還沒醒。這一上午,玉潔在極度的焦慮中度過,這種焦慮對於一個僅有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各種的令人恐懼的思緒飄掠而來,又飄掠而去。

終於等到了下學,玉潔飛奔回家,打開門,母親安靜地坐在床上,看見玉潔,母親微笑了一下,伸手攬過了她,玉潔在母親的手彎裡,驚訝地看著母親:媽媽,你好了?

玉潔覺得眼前的一切像一場夢一樣過去了,但接下來的事告訴玉潔,噩夢沒有結束。

政治上的壓力,使母親承受不住,精神一時竟轉不過來,糊塗過去了。醫生給打了一支強力鎮靜劑,母親睡醒後雖然正常了,但卻造成了無法治癒的神經衰弱症,嚴重失眠,脾氣暴躁,從此,一個和諧的家庭變得吵鬧不安。鄰居的議論,同學老師的白眼,也使脆弱的小玉潔精神快要崩潰了,她努力地討好別人,生怕人家當面說出「5.16」、「精神病」等詞彙。

嚴重失眠的母親痛不欲生,經常病假在家,有自殺傾向,記得那時,每次下學,小朋友都在學校玩兒一會兒,而玉潔總是先飛奔回家,看看母親還在不在,如果沒事,就長長地舒一口氣,放心了。記得有一次,在放學的路上,聽說有人跳樓自殺了,血流了一地,當時玉潔腦子「嗡」一下,飛也似地往家跑,推開門,望著躺在床上的母親,大口地喘氣,一時不知所措。母親看著她的表情,吃驚地問她:你怎麼啦,出什麼事了?玉潔脫口哭出:我還以為那個跳樓的是你呢,媽,你可別死呀!玉潔和母親抱著哭成了一團。

那是一種什麼日子啊,單純的小玉潔當時想,我長大了一定要健健康康,決不讓我的孩子擔憂。年幼的玉潔哪會明白,什麼是政治迫害,什麼是人性的摧殘。她從沒想到人本可以不這樣活著。

文革剛過去時,人們在反思,很多不被人知的迫害事例,通過各種文藝形式被揭露出來,玉潔才知道,她承受的不過是皮毛而已。很快時間磨去了一切,在一切向錢看的政策下,人們很快地忘了過去,走向了一心奔錢的生活。

母親還是在玉潔考上大學後的那一年因病去世了。那個年代的苦難也隨著母親的去世,在玉潔心中漸漸地淡忘了。大學畢業後,玉潔被分配到一所中學教書,後來的生活很順利,與大學的同學結了婚,生了小豆豆。丈夫劉慶下海經商,錢不少,但沒有房子,就一直跟婆婆住。

劉慶很能幹,他性格孤傲,書生氣十足,大學畢業時,留校當了助教,本來也是一腔的愛國熱血,但經過了六・四,也就徹底死了心。特別是看到那些教授、導師們在六・四的槍聲中,瞬間就軟了脊樑,變了腔調,劉慶真是失望之極,為了拒絕檢討六・四中的行為,他辭職下了海,成了三不管的自由職業人。在魚目混雜的商界混了幾年,劉慶變得八面玲瓏起來。隨著錢越來越多,玉潔很為劉慶擔心,因為玉潔知道,人如果沒有了人格力量,活著就是行屍走肉。

由於母親早逝,玉潔很想對婆婆好,可是婆婆是個大學教授,表面禮貌、識體,但內心也是斤斤計較,自私自利,尤其是那份居高臨下的傲氣,讓玉潔隔心隔肚地敬而遠之。幸虧玉潔也是文化人,多方禮讓,婆媳還算相安無事,客客氣氣。而且婆婆體弱多病,玉潔就把家務全部承擔起來。劉慶只有一個哥哥,先是在美國留學,後來就定居在那裡。

豆豆五、六歲時,婆婆的身體越來越差了,玉潔為給婆婆治病,也是到處查書,找資料,後來同事介紹了法輪功,玉潔就建議婆婆去試試。沒想到,煉功沒多久,婆婆多年不治的病好了,人也精神了。除了煉功,每天還看一本叫《轉法輪》的書,說是要做好人,提高心性。婆婆還真有了改變,竟主動幫著做點家務,照顧孩子。玉潔一看婆婆身體好了,就想讓婆婆多承擔點家務,因為玉潔的班主任工作越來越繁重,每天早出晚歸,現在競爭越來越激烈,同事之間也是你給我使絆我給你下橛,勾心鬥角的,有時弄得心情很不好。但是婆媳之間多年的習慣不易打破,也不好直說,尤其是玉潔一看婆婆沒事就拿著書看,心裡無名火氣就不打一處來,有時竟摔摔打打,指桑罵槐,起先,婆婆臉漲得紅紅的,欲說又止,也氣得不行。後來每當玉潔鬧脾氣,婆婆也不生氣了,把家務都攬過去了,玉潔下班後竟吃上現成飯了。事後玉潔一想自己也直後悔,這麼多年也沒跟婆婆紅過臉呀,現在怎麼老忍不住。玉潔有一次向婆婆道歉,說自己不知怎麼的,就是壓不住火氣。婆婆一笑,拿出《轉法輪》來,念了一段。呵,說的還真在理。書上說碰到矛盾,要先向內找自己哪不對,每個人都自己做好,社會就穩定了;做事要先為別人考慮。婆婆還說,主要是她自己做得不好,心性不高,以後她會做得更好。玉潔看著婆婆,像不認識似的,她知道,像婆婆這樣的知識分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再錯,也不能當面承認呀,古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浸透骨髓的毛病能改了,真不簡單。看來,這法輪功還真不一般。

婆婆夸玉潔是個善良的人,說玉潔也應該學學法輪功。玉潔說,我身體好,現在太忙沒時間,老了再說吧。以後,玉潔和婆婆再沒鬧過彆扭,因為玉潔發現,婆婆變得豁達無私了,看見有時婆婆開懷大笑,不拘禮數,玉潔越發覺得和婆婆親近了。豆豆也和奶奶一起煉開了功,婆婆還時常提起讓玉潔也煉功的事,並說,法輪功不是給人治病的,是修煉,是修佛修道的方法。玉潔對婆婆說,您是老知識分子了,怎麼也迷信起來了?婆婆說,「佛可不是迷信,李老師說,佛是通過修煉覺悟了的人。你去查查辭海,就知道我們老師說的對。而且實踐出真知,我有親身體驗。」有一次,聽豆豆說,她奶奶煉功時,飄起來了。童言無忌,玉潔雖說有些好奇,但終因班主任工作太忙,沒時間去煉功。沒事的時候,玉潔也翻翻《轉法輪》,覺得是講教人做好人的事。

那年玉潔放暑假的時候,劉慶帶全家去了趟山西雲岡石窟,沿著蜿蜒的山路,看著路邊一座座精美的小佛像,玉潔和劉慶嘻嘻哈哈。轉眼來到了第一窟,玉潔被石窟前小攤販賣的東西吸引住,等她回身再找劉慶,他們已經進石窟去了,玉潔急忙跟進去。一抬頭,一座巨大的佛像立在眼前,玉潔被震撼得呆立不動,眼望著那佛像的莊嚴、雄偉,玉潔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她看見婆婆正跟劉慶說著什麼,劉慶也是一付若有所思的樣子。

不久,劉慶的哥哥把老倆口接去了美國,本來熱熱鬧鬧的一家人,就剩了玉潔他們三口人。玉潔的工作還是那麼忙,豆豆沒人管,劉慶就建議玉潔停薪留職,反正家裡也不缺她那點工資。但玉潔自母親過世,就一直獨立慣了,不願仰他人鼻息生活,至今,她也不輕易動劉慶的錢給自己買東西,所以玉潔沒有答應劉慶,還是照常上班,正好鄰居家有個下崗的女工,就花錢托她在豆豆下學時照顧一下。

(三)

夜更深了,玉潔望著母親的像,心裡想,誰能想到,歷史是這麼快地重複著,人們竟是這樣健忘,文革才結束了二十年,一場迫害人民的運動又出現了。也難怪,和文革相比,這場運動顯得更詭秘,更狡猾,讓人不易察覺,利用了人們的自私和對金錢的慾望,激發了那些惡人的貪婪和獸性。其實,玉潔現在還不知道,這場迫害的殘酷程度竟也是歷史上罕有的。

玉潔很為婆婆慶幸,因為在他們走後不久,全國上下開始了揭批法輪功。一夜之間,好像什麼都顛倒了。婆婆隔三岔五地打過越洋電話來,囑咐他們不要相信報紙、電視上的宣傳,並說劉慶的哥哥一家也開始煉法輪功了。後來,隨著風聲越來越緊,當婆婆再說這些時,劉慶在一旁就打斷了,媽呀,您說點別的不成嗎?您那邊什麼都不怕,我們可還想過日子呢。玉潔很懂得婆婆的心情,安慰婆婆說,我們都知道,也不是小孩子了。但是婆婆還是希望劉慶能為法輪功說句公道話。玉潔內心苦笑,她太了解丈夫了,除了掙錢,他還能幹什麼呢,那滴水不進的心田,沒有什麼可以打動的了。

暑假過後,玉潔接了初一年級的班主任,玉潔所在學校是一所普通中學,學生都是被一流重點中學刷下來的。開學的第一天,新生中一個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憂鬱眼神的男生,引起了她的注意。現在的孩子,不論家裡有錢沒錢,都被慣得不像樣,用同行老師們的話說,是一茬不如一茬。但這個叫劉宣的男生,他的成熟讓玉潔吃驚,開學的第一天通常都很忙,收費、領書、領校服……,劉宣竟然默默地在幫忙,玉潔憑著直覺,就任命了他當班長,玉潔注意到,有幾個學生因此而交頭接耳,表情異樣。玉潔沒有在意,每屆學生都這樣,他們來自同一所小學,互相了解,可能有矛盾,慢慢就習慣了。誰知,這次下課後,竟有學生來向她打小匯報,說劉宣的父母都是煉法輪功的,他母親還被勞教了,不應該選他當班長,過去他在小學裡一直是大隊長,後來由於父母問題,加之學習成績突然下降,就被撤銷了。玉潔恍然大悟,那眼神,那種憂慮,多麼熟悉,二十多年前的她也是這樣。

玉潔沒有做出撤銷劉宣班長職務的決定,原因來自那眼神。後來,實踐證明,劉宣確實能幹,學習出色得令所有老師喜歡,因為在這樣的普通中學,能碰到一個一點就透的聰明學生不容易,而且劉宣正直、善良、懂事,沒有獨生子女身上的驕氣和霸氣。

由於文革時的經歷,也由於劉宣的優秀,玉潔格外地照顧他,鼓勵他,不想讓他受到任何的刺激。但玉潔發現,她的照顧有點多餘,因為在劉宣憂鬱的眼神中,玉潔也看到了當年她所沒有的勇敢,他並不怕別人說他,有個學生私下向玉潔告狀,劉宣有時散布法輪功的理論,告訴同學們法輪大法好。

玉潔一直想找劉宣談談,但每次都欲言又止,怕他受刺激。劉宣好像幾次也有話要對她說。玉潔注意到,每次學校廣播裡要求班主任組織班會,批判X教組織,劉宣就緊張地看著玉潔,而每次玉潔在廣播結束,都沒提這個主題,每每這時,劉宣都是目光閃閃地興奮地看著她。玉潔對此很開心,有一種能保護別人的滿足感。

當終於有了和劉宣長談的機會,玉潔還沒來得及問什麼,劉宣竟搶著說,「王老師,我真為您高興。」

「為我高興?」
「在這場邪惡的迫害中,您擺正了自己的位置,沒有同流合污。」
「邪惡的迫害?擺正位置?什麼意思啊,我還以為你要謝謝我呢。」
「嗯,我是要謝謝您經常幫助我。」劉宣有些窘態,好像覺得自己說話太急了。
「我在文革中受過苦,知道你的心情,放心,有我在別人不會欺負你,如果誰歧視你,你告訴我,我找他。」
「我?沒關係。我不怕。」劉宣的眼光清澈得可愛。
「真的?那你為什麼總是顯得那麼憂鬱。家裡怎麼樣了,常去看你的母親嗎?」玉潔問。

劉宣沉默了一下,終於說,「有時去。」他眼光轉向一邊,玉潔發現,那表情竟是大人才有的悲憤。

玉潔發現自己並不是很了解他,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聽說,你在小學一直學習很好,上重點中學絕對沒問題的,怎麼快升中學了,學習成績突然下降了?」

劉宣一下臉紅了,半天才慢慢說,「我的父母一直沒有放棄修煉法輪功,媽媽到北京上訪被拘留,放出來後,街道、派出所經常去家裡騷擾,那些警察,進門就翻箱倒櫃,還說要再抓爸爸媽媽。當時我確實很害怕,怕他們都被抓走。每天上課,心不在焉,一下學就往家跑,推門看媽媽還在不在,要在家,才放心,所以,學習一天比一天差。」劉宣說到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王老師已經轉身背對著他,向窗外望去。

他接著說:「後來媽媽真的又被抓走了,爸爸也被迫離開了家,我被送到奶奶家。有一段時間,我很想他們,整天哭。後來,原來那些一塊煉功的叔叔阿姨,經常在我放學的路上跟我聊天,他們說,我媽媽很偉大,做的是一件最偉大最神聖的事。」

「偉大?」含淚的玉潔從沒想過這個問題,這年月還有誰能稱得起偉大。
「你剛才說的邪惡迫害是怎麼回事?」玉潔停頓了一會兒才問。
「老師,您知道嗎?江澤民為了搞垮我們,給法輪功造了很多的謠,現在所有電視、報紙上關於法輪功的都不是真的。江澤民還偷偷地下令對法輪功要『名譽上搞臭,經濟上搞垮,肉體上消滅』,對抓到的法輪功學員要『往死裡打,打死算自殺』。所以,您在廣播電視聽到關於法輪功學員自殺、跳樓的消息,很多都是這種情況,法輪功從92年開始傳,99年以前的七年時間裡,怎麼沒有這種自殺、走火入魔的情況,在外國也有很多人煉法輪功,我看過照片,還有外國人呢。他們造了太多的謠言,老師您可不要相信他們。

「那你的媽媽怎麼樣?她也……?」。玉潔略微遲疑地問。

「只聽說媽媽被打得……打得……很慘。」劉宣低下頭,玉潔還是看見了那閃爍的淚光,她輕輕拍了拍劉宣的肩膀,半晌才問:「勞教所是允許接見的,你經常去看她嗎?」

「沒能見到她,因為……,因為她不肯寫悔過書,那裡的管教不讓見,」劉宣略微抬起了頭,眼睛看著牆,玉潔從他的濕潤的眼睛裡竟看出了自豪。

「悔過書?!」玉潔想起了電視上那些痛哭流涕的「法輪功煉習者」。「不寫悔過書就不讓見親屬,還要挨打?」

「嗯。而且……,而且……」,玉潔又看到了那眼中的悲憤。「要想見媽媽,我必須……,必須要罵我的師父……,我不罵,他們就不讓我見媽媽……」,劉宣終於忍不住趴在桌上哭起來,肩膀劇烈地抽動著。


(四)

玉潔回到家,已經七點多了。推開門,看見劉慶懶懶地躺在沙發上,豆豆在一邊做功課。

「這麼晚呀,我說吧,你這個班主任就別幹了,明兒我再請你們校長吃飯,跟他說說。咱家也不缺你那點班主任費,弄得早出晚歸的,那麼辛苦幹什麼。呦,你今天怎麼啦?誰又惹你生氣了?」

玉潔說,「我今天心情是不太好,這麼晚了,我們出去吃飯吧,我不想做飯了,而且,我有事跟你商量。」劉慶聽了這話,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高興地說,「呵,頭一次聽說,你主動提出出去吃飯,你總是省吃儉用的。我不跟你說了嗎,咱家錢花不完。」

飯桌上,玉潔看著劉慶,又望著豆豆,欲言又止。但是,還是憋不住,對劉慶說:「我想管你借一萬塊錢」。
「干什麼用錢,我給你買就是了,還說借。」
「我有一個學生,很可憐,我想幫他。」
「幫什麼,要用一萬塊,太誇張了吧?」
「他爸媽是煉法輪功的,媽媽被關在勞教所,他想見他媽一面都不讓,我想花點錢,找人通融通融,讓他們母子常見見面……,」
劉慶眼睛大大的,「嘿,我說你,淨來這嚇人的,好好的,又和政治扯上邊。」
「什麼政治呀,經過文化大革命,你還不明白,『黨說你是啥,你就是啥……。』像豆豆的奶奶那樣的,怎麼會反政府?她煉法輪功以後,連活魚都不吃了,怎麼會自焚?豆豆煉功後,再沒得過病,這你也知道。你們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文革給我的刺激太大了,我不相信那一套。老百姓鍛鍊鍛鍊身體,就值得酷刑鎮壓?你知道嗎,我學生的媽媽在勞教所裡,被他們往死裡打。」
「挨打?有這事,電視裡說是『和風細雨,耐心細緻的思想教育』。」
「共產黨有什麼真話?我學生不能見他媽媽,要想見還要罵人。什麼世道,比文革還厲害。」

劉慶沉默半晌,說「共產黨確實什麼都幹得出來,咱還是過咱們的安穩日子,別惹這些事,快吃吧。」

玉潔有些失望,衝動地拉著劉慶的手,「你就幫我一次,我很少求你辦事,幫我找人去問一問,不就是花點錢的事嗎,這是她的情況,都在這張紙上了。」

豆豆也在旁邊說,「爸爸,你就幫幫忙吧!」

劉慶看了看妻子和女兒,順手把紙條塞進兜裡,說了句:「可不一定是錢的問題,到時候你可要承受得起。」說著埋頭吃起飯來。


(五)

半個月過去了,劉慶也沒有動靜。玉潔心裡暗暗著急。終於,有一天,劉慶下班回來,進門就抱怨,「真沒想到,天下還有這麼黑的地方」。

「怎麼了?」玉潔問。「這回是工商局還是稅務局的?」

「哪兒啊,勞教所!」劉慶幾乎在喊了。「現在,這世道簡直是明搶了,就為讓親屬見個面,這是國家法律允許的嘛,要這麼多錢。」原來,劉慶在玉潔說了的第二天就找人到勞教所打聽,回話說,劉宣的母親是死硬分子,不悔過,要辦成事得多給錢,劉慶馬上送了五千塊錢過去,但幾天也沒信兒,後來再找人一打聽,說是給少了,劉慶又給了五千,還沒動靜,劉慶有些不耐煩,找來朋友問,到底他們要多少,朋友說了實話,像劉宣媽媽這樣的,給多少都不多,乾脆死了心吧。劉慶自己也覺得這事辦的窩囊,也沒敢告訴玉潔,事就這麼拖著。誰知今天一上班,朋友打來電話,說事辦的有門了,勞教所說再給三萬塊錢,就立刻安排他們母子見面。

「三萬塊,太多了吧,一萬五成不成。」劉慶習慣地砍了價,不知為什麼話一出口,心裡竟有些後悔。誰知,對方很快來電話還了價,兩萬塊不能再少。劉慶很快拿了錢送過去,這次勞教所還真馬上安排了第二天的會面時間。想著那年幼的孩子能很快見到母親,想著玉潔會高興地跳起來,劉慶心裡竟有一種多年沒有的興奮感覺。

果真,玉潔不僅跳了起來,還樂得拉著劉慶轉了幾圈。玉潔馬上打電話把消息告訴了劉宣,劉慶在一旁聽著、感受著他們的快樂。

第二天,玉潔上班,看見劉宣空出來的座位,心裡喜滋滋的,連學生都看出來了,老師今天心情好。下班一路走著,玉潔想,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劉宣打電話。遠遠地看見家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

「劉宣,你來啦,怎麼樣……,你怎麼啦!」玉潔看見劉宣紅腫的眼睛,眼神呆呆的,轉身的姿勢竟都有些僵硬。玉潔趕快開了門,把劉宣扶到沙發上,給他倒了杯水。

「你媽媽怎麼樣?」玉潔看見劉宣的已經乾澀了的眼裡滲出了越來越多的淚水,大滴大滴地流著,由於過度的刺激,他的身體還是僵硬的,他緩緩地說:

「他們叫我去,就為利用我逼我媽放棄修煉,他們當著我的面,用膠木棒打媽媽,用電棒電,媽媽沒有屈服,我忍著,不哭……,可是……,可是……。」


(六)

劉慶接到玉潔帶著哭音兒的電話,匆匆趕回了家。一進家,屋裡黑黑的,只有廚房亮著燈,玉潔在做飯。這時的劉宣已經平靜下來了,正和豆豆在屋裡打坐。玉潔示意劉慶別出聲,拉著劉慶到廚房,把事情經過仔細說了。劉慶沒有說話,轉身出了廚房,他斜靠在沙發上,久久地望著昏暗中劉宣打坐的身影。

飯桌上,大家都默默地吃飯,劉宣吃得很慢,好像每咽一口飯,都費很大勁兒,但他為了不讓玉潔著急,他還是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劉慶為了緩和氣氛,打開了電視。

電視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臉龐,大家都愣住了。那是劉宣!劉宣在悲慟地哭著,兩個警察站在他的身後,像是在安慰劉宣的樣子,接著畫面又出現了劉宣的媽媽和爸爸的照片,畫外音說,「……他們不顧家庭……」。

「那是今天上午,他們偷拍的!」劉宣的眼淚又下來了。

「顛倒黑白!」玉潔喊起來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無恥。」

劉慶眉頭緊鎖,看著玉潔氣得一會兒站,一會兒坐,沒有說話。

飯後,劉慶開車送劉宣回家。

路上劉慶一直沒有說話。到了劉宣家樓下,劉慶停了車,他轉過臉對著劉宣:「我一直想問你……,煉法輪功就真那麼重要嗎,為什麼不能退一退,表面說個不煉。」

劉宣望著劉慶:「叔叔,為什麼好的不能說出來?對就是對的,正的為什麼偏要說成是邪的呢?」

劉慶半晌不語,看著劉宣那雖然紅腫,但清澈如水的眼神,劉慶內心竟然有一絲自慚形穢的感覺,朦朧之間他突然覺得這個眼神曾經見過,光明磊落、坦蕩真誠。

劉慶目送著劉宣進到了樓裡,他轉身回車裡,拿出手機,撥通了朋友的電話,「問問勞教所,給多少錢他們能給辦個保外就醫,這回他們一口價,我不回價。」

劉慶說完,發動了汽車,準備回家。這時,一個人影飄然而至,輕輕地敲著車窗。

劉慶搖下車窗,一愣,在哪見過。「你……」。

「我是劉宣的父親劉凱歌,我能進來嗎?」


(七)

早上,玉潔悄悄地起了床,感到頭沉沉的。昨天夜裡,劉慶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心力交瘁的玉潔最後熬不住,就昏沉沉地先睡了。

看著仍在睡夢中的劉慶,玉潔不忍叫醒他,只見劉慶安詳地睡著,他的表情像一個孩子般沐浴在慈父的關愛下。玉潔心想,劉慶真是鐵石心腸,他倒是睡得安穩,什麼也動不了他的心。

送走了豆豆,玉潔去上班。正是學校早自習時間,離教室還很遠,玉潔就聽見了自己班裡學生說話的嗡嗡聲。玉潔加快了腳步,玉潔一出現,班裡立刻安靜下來,學生們低頭看起書來。玉潔看見劉宣漲紅著臉,低著頭。玉潔剛要走過去跟劉宣說話,坐在前排的,班裡最淘氣的學生表情怪笑著,悄聲叫住了她,「王老師,您昨晚看電視了嗎,有劉宣呢」。玉潔立刻明白了,她轉過身,慢慢走回了講台,她看著劉宣,劉宣仍低著頭。

「好,大家先把書放一放,」玉潔嚴肅地環視了全班學生,「我想告訴大家……。」

班裡非常的安靜,每個人都看著玉潔,劉宣抬起了頭,眼睛亮亮的,淚水慢慢地流了出來。

中午下課時,校長找人把玉潔叫了去。校長一看見玉潔走進校長室,就說:「我的姑奶奶,你膽子也太大了,這事越整越大。也怪我,平時老有人向我匯報,說你向著劉宣,我都給你兜著哪,咱這可是學校,和你們家劉慶做生意可不一樣,他是三不管,不用背政治包袱,咱這還有上級呢,那個610辦公室的人天天盯著,你別看平時不起眼,這回和文革不一樣,淨來暗的,有點動靜就捅到上面去了。我知道你不在乎錢,可我們就靠著這點工資呢。」

玉潔嘆了口氣:「這年月人都被錢拴著。」
「唉,你不知道,弄不好,還不只是下崗回家的問題呢,沒準就……」。
「可他們做得太過分了,這樣傷害孩子,還顛倒黑白的栽贓,多陰險,真讓人難以想像,這還怎麼教育學生,國家這樣不就完了嗎?」
「還國家?那江……,他當頭的,自己都沒想過國家,只顧他的權別讓人搶了去。你不知道的事兒多著呢,我聽說,上面傳下的口信,對法輪功怎麼整都不過分,所以你這事可夠嚴重的,我只好先停了你的課,你在家避避風,寫個檢查,過兩天沒事了,我再通知你上課。」

「寫檢查?這……好吧。」


(八)

「你膽子可真大。」

劉慶載著劉凱歌熟練地在城中繞了幾圈,在一家僻靜的高檔酒樓前停了下來。劉慶說:「我們進去坐坐,喝杯茶。」劉凱歌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沒有說話。劉慶暗中打量劉凱歌,只見他稜角分明的面龐中透出了漂泊的滄桑,他眉宇中的正氣,目光中的誠懇、自若,令劉慶不自覺地對劉凱歌有一種信任感,這在劉慶生意圈裡,很難有這種感覺。

二人坐定,劉慶一改往日應酬時的廢話,直截了當地問:「日子這麼過,值得嗎?」

「這事不能用值不值來衡量。」劉凱歌溫和地看著劉慶。劉慶有些發急:
「為什麼非要攪到這種事情裡去,那種殘酷勁兒我經歷過,你們太單純了。這年月有錢就行了,日子過得好點,不就這麼活著嗎。還能怎麼樣。」
「說來話長,你真想聽嗎」?
「我想了解,我覺得遇到你們這件事後,我對自己把握不住了,我以前很自信,好像沒有辦不成的事,在商場混了這麼多年,沒吃什麼大虧,這次勞教所可給我上了一課,它們有什麼必要那樣做呢?」

劉凱歌笑了:「你悟性很好。因為鎮壓法輪功這件事根本就不僅僅是人間的事。它們邪惡到了極點,也是有原因的。我還是從頭說吧。」

「煉法輪功的人有很多一開始是因為有病才煉的,而我是為其法理所折服。我從小對宇宙星空充滿了幻想,夜間沒人時,經常一個人跑到外面去看星星,我問自己,那天外真的有天嗎?後來上大學我選擇了一個冷門專業??地理,因為古書中描寫諸葛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我從小就很羨慕。那時我天天扎在圖書館裡找書看,當我深入研究後,才發現人對自然的認識是那麼膚淺,這個環境中有著無數未知的謎團。

「有一次去西雙版納熱帶雨林區考察,看到熱帶森林裡那奇花異草,精美絕倫,各種植物類型見縫插針地層層密布於森林之中,每一種植物都有它生存的道理和環境,它們相互依存,精巧至極。當時我就想,這大自然中一定有某種法則在制約著一切,使得萬物生機盎然,有秩有序。

「那麼這個法則是什麼呢,它會不會也隨著環境的變壞而變呢?後來走入社會參加了工作,眼看著人類的道德越來越低下,人變得越來越壞,隨之而來的是自然環境日趨惡化,好像一切都陷入了惡性循環中。我以為這是那個法則在懲罰人,但這有什麼用呢,人類的貪婪怎麼能從根本上改變呢?什麼力量才能規正這一切呢?這種探索或者說是杞人憂天一直在伴隨著我。所以,當有一天,一個偉大的師父告訴我,這個宇宙的萬事萬物都是由真、善、忍構成的,而真、善、忍是宇宙最高的佛法,一切都受他的制約,宇宙的法永遠不變,我當時的興奮之情無以言表,在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都像是融入了真、善、忍這宇宙大法中。」說到這,劉凱歌眼睛竟有些濕潤,好像身心都沉浸其中,劉慶被深深感染著。

「煉功以後,身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切都驗證著我師父的話,眼看著周圍煉功人,每個人都努力地提高自己的道德,他們是發自內心地想變成一個好人,一個符合真善忍標準的好人,大法在從根本上改變著人。

劉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法輪大法不是氣功,而是修煉,是修佛修道的方法。中國古書中記載了無數的修煉故事,如果說中國歷史就是一部修煉的歷史也不過分,中國的名山大川,處處都留下了神佛和修煉的痕跡。像敦煌的莫高窟,山西的雲岡石窟,……那一座座人類歷史上最為壯觀、輝煌的文化寶庫竟都是在描述修煉。她向人類展現了人生真正的意義,而只有這些超越人類的東西才有非凡的生命力,才會被歷史留下來,不怕時間流逝,而隨著時間流逝,她們在提醒著後人,什麼是人的最本質的東西,人生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劉慶隨著劉凱歌的思路在思考:「聽起來修煉是件很美妙的事,很深奧,我也去過一些石窟,有些東西還真不是人力所為。我做生意也挺信命的,有些事是不好解釋。可是這裡面為什麼會有爭鬥呢?」

劉凱歌嚴肅起來:「歷史上修煉方法很多,但到底哪些是真法真道呢,我師父說,得正法很難啊。耶穌下世傳正法,被人釘在了十字架上,理由也是『歪理邪說』、『叛國者』。釋迦牟尼在世傳正法時,觸怒了當時的婆羅門教。老子留下五千言也是匆匆西去了,孔子為了他的仁、義、禮、智、信的儒家學說,周遊列國,受盡了挫折,曾有過長達十四年之久的顛沛流離的生活。」

劉慶問:「那這次……?」

「我師父在傳宇宙的根本大法,我們遇到的魔難相應也大了。我們修煉人看問題是站在不同的角度,比如,我們看人的生命,不是只看他的一生一世,我們看物體,不是只著眼於肉眼能看見的,我們看問題,也不是著眼於人類社會,這不是人間的政治,而是宇宙中的正與邪的較量。過去修煉界有句古話,叫天有象,地有形,看看現在人類道德的敗壞程度,那也是因為宇宙中一些敗壞生命帶來的。我們師父在正宇宙的法!這也就是為什麼,與以往歷次運動受害者都不同,我們大法學員沒有逆來順受地接受被打壓的命運,也沒有使用暴力鬥爭,而是堅忍不拔地走上了一條和平、理性、非暴力的抗爭之路,這在中國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是關乎修煉的問題,關乎宇宙正法的問題,所以那破壞大法的邪惡,它的邪惡程度也是超過以往任何歷史時期的,它們為了達到目的,什麼手段都用了,勞教所、拘留所裡的黑暗是人無法想像的,它們一方面暗地裡用人無法承受的殘忍手段對付那些不肯轉化的法輪功學員,一方面利用輿論工具造謠誣陷,欺騙人民,以便給它們鎮壓找藉口。這種倒行逆施在人間帶來的直接危害就是造成人的道德更加急劇下滑,天災人禍頻繁,它們泯滅了人們內心深處對『真善忍』的嚮往,其實,這就是讓人對宇宙大法犯罪,從而毀滅自己。所以這也是關乎宇宙眾生未來的大事。」

劉慶若有所思地看著劉凱歌。

……

劉凱歌說「有機會你看一看《轉法輪》,可能會多些了解。」

臨分別時,劉慶說:「我試試用我的辦法幫助你們。」
「謝謝你。可是,你可能不知道,用錢賄賂不一定能起作用,不要助長它們的貪婪。但是,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王老師,謝謝你們幫助劉宣。」
「你多保重。」

夜裡,劉慶做了一個清晰的夢,他夢見自己身穿鎧甲,在與一群惡魔搏鬥,當他終於戰勝了惡魔時,眼前一片耀眼的光芒,他心裡感受到,那光芒來自宇宙的深處,他覺得自己逐漸被融化在那無限慈悲的光芒中,一生中從沒有過的美好與純淨,令他久久沉浸其中,而且,顯得那麼真實,令人難忘,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放鬆和愉快,盡情地飛啊;無憂無慮地笑啊,但卻非常地詫異,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沒有雲也沒有房子,看到的就是五彩的顏色。

醒來後的劉慶還依然沉浸在那美妙的余夢中,他想再努力找回那份超脫,但是感覺周圍的一切是那麼的實在,無法擺脫。睜眼一看,太陽已經老高了。突然,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是朋友打來的,朋友告訴他:「還真走運,我還沒來得急問保外就醫的事,勞教所就先說了,給五萬塊錢,就放人。他們還催呢,讓快點。你快把錢送來,我今天有點事,要不你自己去一趟,沒準就能把人接出來了。」

劉慶飛快地起了床,給玉潔留了個條子,告訴玉潔,他要去勞教所幫劉宣媽媽辦保外就醫的事,說今天也許就能辦成。


(九)

玉潔悶悶不樂地回了家,信箱裡放著婆婆從美國來的信。進門看見劉慶留的條子,心裡又振奮起來,玉潔想:苦日子總有到頭的時候。她拆開信,掉出幾張照片,是國外法輪功大型煉功的照片,她趕快藏了起來。她找來筆紙,寫起檢查來。

劉宣下午放學後,來到玉潔家。玉潔看見劉宣很高興,忙把保外就醫的事說了,劉宣竟有一些疑惑:「真的?」

「沒問題,豆豆爸爸沒有幹不成的事。」玉潔輕鬆地說。「哎,我給你看點國外的照片,你可能喜歡,可不能跟別人說啊。」

玉潔拿出婆婆寄來的照片給劉宣看,「看這個是你們法輪功在華盛頓遊行,這麼多人呢;這個是長途步行緊急救援中國大陸法輪功學員;這是豆豆的奶奶在街頭髮傳單。」

劉宣看著,久久不願放下,他由衷地說「他們真偉大。」

「偉大?」玉潔看了看劉宣,就埋頭繼續寫她的檢查。

劉宣看見玉潔寫檢查,表情嚴肅,對玉潔說,「王老師,您認為自己有什麼錯,要寫檢查?」

玉潔笑著安慰劉宣:「沒事,別擔心,不就寫個檢查嗎,順手就寫了,也沒什麼損失,照報紙一抄就行了,這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該幹嘛還幹嘛,我得爭取早回去上課,我不放心你啊,他們沒找你什麼麻煩吧?代課老師對你怎麼樣?」

「我沒事。不過我們修煉人不會這麼做的。」
「不會怎麼做?」
「我們修煉修的是真、善、忍,修真,就是要做到在重大的壓力下還保持誠實,不違背自己的良心去說話做事,我媽媽就是這樣,她吃了那麼多苦,但是她做到了真,爸爸也是,他們有很多機會可以不受這個苦,也可以不讓我受苦。」劉宣低下頭,停頓了一下,「王老師,對不起,我知道你對我好,謝謝你。但是我不希望你為我這麼做,不要昧良心說話。」

玉潔沉默地看著劉宣,這又是一個她從沒想過的問題。這些年社會道德急速下滑,每個人都不知不覺地隨波逐流,即使做了昧良心的事,好像也自自然然,根本察覺不到。玉潔問:「環境這麼殘酷,你們為什麼能做到真?」

劉宣揚起頭,眼睛看著窗外,面露微笑,「法輪大法是佛法修煉,真、善、忍是宇宙的法,我師父說:什麼是佛?如來是踏著真理如意而來的這麼一個世人的稱呼,而真正的佛他是宇宙的保衛者,他將為宇宙中的一切正的因素負責。」

不知為什麼,玉潔感覺隨著劉宣的話音,心中一股暖流撞擊著心田。

「佛……。」

一陣開門聲,劉慶從門外進來,只見劉慶表情少有的嚴肅,看見劉宣,愣愣地看著,半晌無語。玉潔驚喜地說,「這麼快,你真有本事。」劉慶竟沒有笑,也沒有吭聲。

「你看見劉宣媽媽了?」

劉慶點點頭。「在醫院裡。」

「醫院?真的保外就醫了?……,你都看見什麼了,他媽媽怎麼樣了?」劉慶微微低下了頭,眼神愣愣的,半天不說話。

「劉慶,你倒說話呀,怎麼了?他媽媽還好吧?」

半天,劉慶說了一句:「慘不忍睹!」

玉潔愣住了。

第二天,從醫院裡傳來消息,劉宣媽媽死了。官方消息說,心臟病復發,不吃藥,最後搶救無效死亡。但知情人說遺體面目極痛苦,睜大著眼睛、張大嘴,頭部有外傷,身體多處有傷,手指、腳趾青黑,手臂有針眼,針眼處也是青黑,頭皮是紅色,頭皮和頭骨分離,頭皮能抓起,腳上有腳鐐磨出的傷口,傷口滲著液體……。


(十)

初冬時節,寒風蕭瑟。

劉慶和玉潔坐在車裡,今天是劉宣媽媽遺體火化的日子,劉慶決定去為劉宣媽媽送行。天陰沉沉的,玉潔不斷擦拭著眼中湧出的淚水。當車子拐到火葬場敖近的必經之路時,車速逐漸緩了下來,眼看車子走不動了,機靈的劉慶趕快找了個路邊把車子停在那兒,劉慶對玉潔說,「我上前看看,你在車裡等著,我這就回來。」

劉慶快步走過了幾個街區,看見不遠處人頭攢動,只見約有幾十名荷槍實彈的武裝警察和十幾輛警車,守護靈車。道路的兩邊,站著兩三排圍觀的人,劉慶順著人流,跟著靈車向前走,突然,劉慶在對面的人群中看見了劉凱歌,劉慶這才注意到,圍觀的人群中不少人眼含熱淚,目送靈車。劉慶剛要穿過馬路去找劉凱歌,立刻幾名武裝警察圍過來,攔住他的去路。警察還在不斷地推搡著、喝斥著靜靜圍觀的人群,這一動一靜的對比是那麼的鮮明。

劉慶退回到圍觀人群的後面,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升起無比的失落,劉慶輕輕嘆了口氣。

天漸漸亮了起來,一束陽光衝破了烏雲,照在了對面的居民樓上,突然只見四條紅色條幅悠然飄落下來,上面寫著「法輪大法好」,「強制改變不了人心」,「還法輪大法清白」,「還我師父清白」,有如神兵天降一般,頓時群情譁然,劉慶心中一震,人群中響起了掌聲,他隨著人們的視線往四處望去,只見周圍的高層居民樓頂,都掛著紅底黃字的條幅,在陽光照射下,分外耀眼。警察立即擁向各個居民樓,去抓掛條幅的人,這時一束五顏六色的氫氣球順風飄上了天,同時落下無數張紙片,如天女散花般向著人群飄來。「法輪功真相!」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

劉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眼淚刷刷流了下來。

他在人群中迅速尋找著,一邊轉身向來的路跑去,當他跑回車裡,玉潔正拿著一張傳單讀著,「快看,這是劉宣媽媽的死亡真相,還有『天安門自焚』真相,還有……。」劉慶迅速發動了汽車,拐進了小胡同,劉慶左拐右拐,在路上尋找著,玉潔說:「你這是找誰呀?」突然劉慶眼睛一亮,加速開過去,一個急剎車就停在了一人身邊,「快上車!」劉慶對劉凱歌喊道。

劉凱歌上了車,劉慶問:「還需要接什麼人嗎?」

劉凱歌說:「不用,都用的是遙控裝置,大家都很安全。」劉凱歌沖玉潔打招呼:「王老師,你好,久仰了,我是劉宣的父親劉凱歌,謝謝你照顧劉宣。」玉潔揚了揚手裡的傳單,「寫得真好,老百姓應該知道這些。」

這時到處是警車的嘶鳴,一片肅殺。玉潔側臉看著劉慶,她在劉慶眼中看見了那已經陌生了的正義。

玉潔明白了,輕聲對劉慶說:「你也看見了,這種邪惡的迫害可是史無前例的,你能承受得了嗎?」

「我願意承受。」

……

城市郊區,又多了一間印刷廠,有關法輪功真相的傳單源源不斷地從這裡流向了千家萬戶。

添加新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