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見網2017年05月05日】
李煜《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
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
相留醉,
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這首詞,是南唐國君李煜(937--978)所作。(煜讀玉),世人稱他為南唐後主、李後主。這首詞,借景抒情,情調哀傷。它借對自然界春歸花謝的自然景象的感嘆,抒詞人國破家亡、鬱悶悵惘的人生長恨,是李煜被俘後的代表作品之一。這首詞,運用比興,文辭淺白,夾敘夾議,布局新穎,意境深沉。品之意味雋永,確實“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詞的上闋,描寫晚春在寒雨急風的摧迫下,匆匆逝去。林花凋落,好景不長,影射出詞人江山已逝,人生苦短,歡娛不在的極度哀傷。首句“林花謝了春紅”,直寫春殘花謝,繁華盡失,是哀景描繪,暗寓詞人惋惜傷心之情。這謝了的林花,悲不能自持,不正是“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李煜《搗練子令》)的抒情主人公形像麼?“太匆匆”三字是議論,於實景描繪中,著上了強烈的惋惜色彩。南宋詞人辛棄疾《摸魚兒》首句“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或許正是從此詞受到啟發吧?上闋末句“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是寫林花迅速凋零的原因。花開花落,自有其自然規律,本沒必要惜春傷感。寒雨急風,成為字宙之自然現象,也談不上摧逼和嚴酷。關鍵問題是詞人處境的“無奈”。“林花”無力苦撐,春天匆匆離去,與其說是寫自然界的衰敗,毋寧說是作者自我境遇的暗喻。南唐滅亡,正如林花在風急摧迫下迅速枯萎。這就暗示了歷史發展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一種必然!也融入詞人的自怨自艾,因而“物”“我”融為一體。
詞的下闋,抒寫了好景不再的哀傷和痛苦綿綿的愁恨。“胭脂淚”是擬人手法的運用。胭脂,是女人搽臉的化妝品,詞作以此比作“謝了”的林花。“胭脂”和淚,是寫為寒雨打濕的凋零紅花,看上去就像沾滿和著胭脂的美人眼淚。“相留醉”,給人遐想,是花自留?花留人?還是人留花呢?或者兼而有之?讀者自有想像空間。“幾時重”是問謝花幾時能重新盛開,含無盡憐惜挽留之意。聯繫作者身世,我們知道,這幾句純是作者情緒化的影射。李煜有感於從帝王之尊,降為階下之囚,遂有“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之慨;李煜“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王國維語),故有“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的悲泣。這“胭脂淚”是李後主“以血書者也”(王國維語),它寄託了李煜痛苦的人生體驗,於女性般柔美中帶上悽愴情調。王國維論詞時說:“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寒雨濕花,胭脂沾露,是自然之景,似為無我之境。結合“幾時重”的問話,又可看成有我之境。這是無理而妙的典範詩句。林花繁茂,何曾自我陶醉?林花濕雨,何曾傷心欲醉?一敘(胭脂淚,相留醉)一問(幾時重),都是李煜心緒的波動使然。失故國,雙淚流,何時“林花”重開,何日重上金殿?這才是李煜的心痛。因此,涓涓情感細流,才會匯成“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的極度哀鳴。詞人一腔激流傾瀉,令人心靈震動。當然李煜的“人生長恨”無非是昔日為帝、今日被囚的痛苦,但他把人生長恨寫得如此深入淺出,使讀者品詞時,品出了遠遠超過他自身經歷的含義,品出了一般人生意義上的永生長恨。這句觸及到讀者體悟宇宙人生的某些共同感受,成為那些在人生道路上有過失意者的共同體驗和情感,能激起人們的共鳴,這正是它主題深刻之處。以流水寫愁者很多,如“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李頎)、“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歐陽修:《踏莎行》)、“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秦觀:《江城子》)、“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賀鑄:《橫塘路》)“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李清照:《武陵春》)等等。這些詞句雖屬上乘之作,但畢竟有雕琢纖巧之嫌,唯有“李煜之詞,足當太白詩篇,高奇無匹。”(譚獻:《譚評詞辨》)
這首詞,在藝術上顯著的特點,是運用比興手法。詞作大部分是正比,以花喻人,喻人之處境。“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卻是反比,人生苦短,流水長東,恨意無窮,催人淚下。敘議結合,運用比興,使詞作生活氣息濃郁,個性色彩鮮活。他確實可以“把親身感受過的一些情感,移交給旁人,使旁人受到這些情感的感染,也感到那些情感。”(托爾斯泰:《論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