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揮之不去(四)

章冬


【正見網2007年02月23日】

(四)

誰要說大鵝奸詐狡猾、深藏不露、猥瑣陰險,那可是大錯誤。從來都是長伸的脖頸,率真的表情,開朗的叫聲,款款的方步。

“嘎――,嘎――。”

“啊――,啊――,啊――”

“啊――呦,啊――呦。”

不知從何時起,我很愛端詳大鵝。

它們是樂觀的一族,它們是從容的天性,它們是坦蕩的外表,它們還是,天生的金嗓子。它們不會慪氣,不會報復,不挑肥揀瘦,不灰心喪氣,不情緒低迷。

除了大鵝,我還喜歡牛。

沉默的外表、似乎永遠的深思;視而不見,顯得格外超脫。深沉的,儼然屬於最成熟的哲學家一夥。每每看到它們,也總是前瞻後看,頻頻回首,那回眸的次數,遠比回視妙齡女郎,而多的多。對它們,似乎永遠欣賞不夠,品味不盡。

如果說,人是在六道中輪迴的話,我想,自己很可能當過黃牛和大鵝。

其實,動物都很美。毫不遜色於人,甚至超過一些人。

就在那個貧寒年代的十冬臘月,我降生在一個北方的,雞鴨鵝狗豬牛飼養齊全的農村院落。

據說屋裡很冷,在襁褓中,就把臉凍了。外屋的水缸裡,壁上都是一層厚冰,隔幾天用菜刀砍一次,才能釋放更大的容積裝水。冷冷清清的土炕,秫杆皮編制的黃色炕席,暗紅色方頭方腦的炕櫃一對,擺在炕梢。還有個地櫃,一對木椅,都還帶著新婚的成色。因為我是父母的頭胎,當然享用到了姥爺陪送的新家具的快慰。

農村活兒太多,媽媽起早做飯,這邊西屋的門一響,東屋那邊爺爺就大聲呵斥,“毛子,起來。雜種,起來!哄孩子。”

毛子,是我的一位叔叔,十來歲的模樣,天性厚重,笨嘴拙舌,正是看孩子的好料。那麼冷的房屋,起早實在是不愉快的感受。於是,毛叔在吆喝聲中,很不情願的爬起,凍的哆哆嗦嗦。穿過外屋跑到西屋抱起嬰兒,坐在炕上,腳伸到還沒迭起的褥子底下,或前後,或上下,或左右的搖晃起來。視當時的我,能否安睡,能否不哭,來決定他的勞累程度。孩子的哭聲一時半會兒的不止,會招來東屋的罵聲。自然表明工作沒有成績,要有受到懲罰的危險。別看現在爺爺躺在被窩裡,半個時辰左右,就要起來洗漱的,那時就是過大堂的節骨眼兒。因此,毛叔不敢怠慢疏忽。

好像是爸爸睡懶覺呢?或者是出去掃雪去了吧,或者是出工幹活去了?不知道。

那時的家庭人口多,幾乎沒有剛結婚就分開過的習氣。而奶奶身體不好,常年的老病號,承擔七八口人的飯食,也是難事。而且,做飯是燒大鍋,冬天的柴禾,保存不好摻上雪面子,簡直沒個燒。苞米杆青濕的硬挺挺沉甸甸,添進灶坑往往把火壓滅了,所以,得拉風匣,或者拿著蓋簾扇風。最笨的辦法是用嘴吹,“呼――,呼――”的吹氣。

所以,一般來講,一個人做飯幾乎很難。顧得上灶坑,忙不了鍋台,放下勺子捂扎灶坑,鍋裡的飯食可能火候過了。那麼,兩人配合最好,一人專職燒火,一人忙活鍋台。奶奶身體一旦能夠將就下地,就自覺的承擔起了燒火的責任。

火夫拿著前頭帶自然叉的燒火木棍,撅腰反覆的撥弄灶坑,不斷的吹,掌握時機的添柴禾。還要,時刻防止打嗆的灶坑,噴射出來的煙火,燎著了眉毛頭髮,嗆進了氣管等等危險。其實,那個工種遠比現在的看壓力表的鍋爐工,技術難度大。一旦打嗆,疾忙收身回頭閉眼,略微慢了,可能就是一陣咳嗽聲響起,擦鼻子,抹眼淚的,忙活好一陣子。還得抖落頭髮和身上的灰塵。

其實,這不是每天爬出被窩,穿鞋下地的第一件事。

“嘎——。”推開冰凍的外屋門,是第一。一旦被凍住了的門,要使勁的撞、推、捴,門突然開了,大黃狗會笑眯眯的擺著尾巴,在門外恭候,渾身的一層白霜。

然後,拿起簸箕扒灰。用火耙把灰扒出來,端出去,倒掉。順手收進柴禾。點火刷鍋,正式的準備飯食。出出進進中,白花花的熱氣順著外屋門的上端,呼呼的出去了,冷颼颼的涼氣,順著門的下端,噴涌而入。“嘎---吱,嘎――吱吱。”外屋門的聲音,清冷而寂靜的凌晨,傳出去很遠很遠。前后街都能聽到。

“這是老黃婆子起來了。”“這是老趙太太起來了。”寂寥的日子中,這樣的自言自語是經常有的。這樣的判斷,往往比今天的天氣預報準確的多。

那時的革命群眾,覺悟性都挺高,大家都是這樣的苦中,也就不覺怎麼著了。

不過,人性有自然復甦的本能,昨晚的煤油燈下的學習語錄,或者是批鬥地主的豪言壯語,也許都在寒冷的凌晨中遺忘了。激情代替不了現實。

破手套往往補丁摞補丁,就這樣,說不定還要露出哪個指尖,抱柴禾,端灰,舀水,進進出出的,帶著的狗皮帽子,忽閃忽閃的耳朵,凍得噝噝哈哈的樣子,還能記起美帝國主義怎麼樣?還能想起要解放全人類?還要把“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見它的鬼吧!

很多的生命,就出生在這樣的年代,這樣的季節,這樣的家庭。

其中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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