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道俠傳|第三回 守孤城仁醫救苦 破瓦廟張公殞命(10)

北國野叟


【正見網2021年11月21日】

(書接前文)

兩個宮廷內侍,眼皮也不曾抬,宣讀完聖旨,便欲回宮。卻被眾人擋在了當間。

內侍不悅,叫道:「讓開!都給我讓開!」

可那些傷兵殘員,卻像聽不懂說話一般,默默地圍攏在一起,阻攔在馬前,不退不讓,一聲也不吱。

倆人手中的韁繩勒得雖緊,座下的馬兒卻不曾挪動。

另一個內侍,抽出鞭子,吼道:「這是幹甚麼?你們想造反嗎?」

不吼倒還好,他這一吼,反使得傷兵們惱怒,只這一會兒的功夫,承天門的城門洞子,裡三層外三層,被軍士兵卒,圍了個水泄不通。

宮廷內侍有些怕了,向兵部尚書李蹊,軟話苦求道:「李大人,您看這是……?」

李蹊不以正臉相對,扭頭向張開拱了拱手,說道:「公爺,聖上雖有旨意釋你兵權,可萬事總有個緩急,眼下大敵當前,我軍缺兵少將情勢迫人,你我當以大局為重恪盡職守,率領眾將士,一心抗敵……」

話未說完,承天門外又一連炸了三發「震天雷」,使屋頂塵土悉簌掉落,嗆得人不住的咳嗽;敵軍戰馬嘶鳴,已近在咫尺。

上黨公張開指著門外,向在場眾官兵說道:「諸位都聽到了!蒙古人就在外面,已經打到咱們眼皮子底下了。到了這節骨眼兒,還分甚麼東面軍西面軍?!甚麼王家趙家你的我的?!這汴梁外城如若守不住,內城百萬居民,連同各衙門有司,也都將斷水斷糧無有活路!皇上說了『不作亡國奴!』我等必以死抗敵,保父母妻兒生還!!都聽懂了嗎?!」

在場官兵,這才齊聲喊道:「是!!」

張開續道:「今雖敵我懸殊,然城內給養供應不斷,城牆兵械布置得當;全城軍民,同體眾志;如此……以少敵多,以巧力搏,也並非不能取勝!」上黨公說完,便將殘餘兵員從新部署調遣,盡數劃給了李蹊的「火器營」和 「飛虎軍」。又囑咐旗下各部嚴守城門要卡謹防突發激變……至此,東、西兩面軍中,逃回城內的傷兵殘員才各自散開,給宮廷內侍讓出一條通路。

上黨公張開,上前向內侍解釋道:「勞煩二位回去轉告聖上,就說老朽已認罪領旨,只是當下兵情緊急不容耽擱,現場也必有人支應,李大人雖可肩挑重任,但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多一人出力參謀,便多一些存活希望。戰畢,若能生還,老朽定當親自入宮,向皇上請罪受罰。」

那兩個宮廷內侍聽著城外的喊殺聲,早已瑟瑟發抖,只想如何逃命!哪還顧得了甚麼請罪、領罪、認罪?不論老將張開說些甚麼,他們都點頭哈腰,應諾稱是,屁滾尿流,一溜煙兒,滾回內城去了。

林紅兒見狀,忙勸道:「老爺,夫人派奴婢來此,即是求聖上開恩,准許您告老;現下朝廷不念功績,將您革官去職,豈不正是成全,怎麼還要留在這裡活受罪?再者,柏大哥助您脫險亦屬不易,老爺不離此地,教奴如何向夫人交代?」

張開聽後點了點頭,又望了一眼柏亮山,才對林紅兒說道:「今日危在旦夕,由不得老夫撂挑子。……紅兒,多謝你這些日子照顧拙荊。老夫如今被貶為庶人,已是自身難保,再也無法護你母女周全……你還是快些走罷!莫要待城破受辱。趕緊帶著你娘親,跟亮山兄弟他們,循路向南,投宋去罷!」

言畢,不等應話,張開便遣散所部,另教張世俊等人先行回府,哪知各人心堅意定,均不依從,執意欲留下,與之共患艱難。上黨公實在拗不過,只得暫且作罷。如此這般,張府眾人協力同心;又有雄柏兄弟助陣應敵,各人奔走,告民呼救。城中街坊,百姓父老,援資以綿薄,救急於燃眉。但見那販夫送柴,農婦燒湯,工匠搭磚,走卒輪替。萬千青壯,自告奮勇,才使城牆固戍,安然無恙。

卻再說那兵部尚書李蹊,果然依照張開之策略,收了東西兩面殘軍,就地劃營,點撥分配。安頓好城門守軍,又一連下了五道「急調令」,遣「飛虎軍」支應助陣。蒙、金雙方,刀來劍往,互不相讓;一面攻勢凌厲,另一面死守抗敵。且看那戰場焦灼:

步馬齊上拼刀斧,槍戈鉤槊刺胸腹。
城前瓦礫崩摧壞,道旁丘坡化焦土。

這一邊,炮響連環。炮響連環加箭雨,拋石強弩帶槍林!
那一邊,火箭燒敵。火箭燒敵千軍滅,炸雷開路萬蹄絕!

其間慘境,猶如煉獄!直教人再生興嘆:

地裂山解震天斜,殘陽夕照雲凋歇。
鐵屢足踏屍骨沒,血染長空應兵劫。

蒙古軍隊源源不絕,以排山倒海之勢強攻而來。金軍亦奮力抵擋,又從城中臨時抽調了數萬青壯,更以「開水潑燙」,「滾油防攀」,這才死死守住了西南東北兩隅塔樓與四面城牆。

此一役,戰至黃昏人定,日暮將歇,方才偃旗息鼓,各自歸營休整。

李明之站在城樓上嘆了一口氣。他望著那潭金明池水,分不清楚到底是夕陽映照,還是血色浸染;一眼看去儘是遍野通紅。

你再看那:

門前樓下,屍橫如山,烏雀盤旋鴉啃食,子規奚落鳥空啼;
河頭岸邊,血污遍地,孤卒哀嚎絕曠野,無收無攬鎖城閉。
初春夜寒,慘色滿城,老嫗喪子哭白髮,餓犬人烹爭相食;
鐵塔鳴鐘,悲風蕭瑟,街頭巷尾燭燈熄,坊間肆裡凋零淒。

李明之一介游醫,親歷了這人間禍事,偏偏生得幸運,箭射他不到,火燒他不著。又趕巧兒得緊,恰在日落時刻,兩軍打的倦怠了,他才得以隨「飛虎軍」一道下了城牆,終算是躲過了此劫。

可雖說是命大無礙,卻已身心俱疲……

行至汴河沿邊,俯身捧泉,洗去污垢,見河中一俱浮屍飄過。立時腹中呃逆,以致嘔吐。擦乾抹淨後,仰天悵望,忽想起恩師詁訓,又想到日間所受種種驚懼,恨自己膽喪魂飛,無力慈濟世人,不禁捂面長泣道:「我李東垣行醫多年,而今竟救不得人,幫不得己,留無計施用,走又不得脫身。落得如此進退兩難之境地。簡直愧對恩師教誨!枉稱醫者!還苟且於世上何用?!」

說完,便一心尋死,「撲騰」一聲,跳入河中,想那春寒水冷,淹不死也可凍死。只片刻須臾,嗆水飽脹,旋即昏闕……

待得再轉醒過來,已是翌日天明。那金軍大營之內,擁擠吵攘,兵丁們將李明之圍在當中,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有一軍頭喝道:「圍在這裡叫人如何喘氣?!都給老子讓開!」營內新兵向來怕頭子責怪,本應散了去。卻又不知是誰說了句:「動了!動了!」眾人又都圍上前去觀瞧,那李明之果然吐了幾口髒水。

軍頭恭恭敬敬帶來一人,再吩咐卒子將李明之上身抬起,只瞧那人既不拿穴施針,也不走罐石砭,而是化符成灰,直接搓了個泥丸兒,給李明之餵服。又在他後背推拿了幾下。

李明之只覺丹田之內一縷火線上沖,腹中立時鼓脹難忍,「哇~」的一下,吐出了許多湯水魚蝦。待到吐得盡淨,又乾嘔了好一陣子,才清醒過來。抬眼一看,救他的乃是那「泥丸散人」——陳楠!李明之苦於虛弱,無力開口稱謝。

那陳楠則笑道:「李大夫,別來無恙罷?」說罷,吩咐卒子將李明之抬入營帳安歇休息。

李明之困睡許久,將至正午,肚餓轉醒;起身喝了一碗米粥,恢復些許元氣。之後,披了長衣,穿了長靴,來不及穿戴整齊,便要出帳查看。

此間戰事正緊,城內新兵盡數去了外城防守,不分青壯,不論老弱,輪番作戰,派了一撥,又是一撥。西南、西北兩大營中,到處是撤換下來的傷兵,不斷有人喚軍醫前去急救,李明之拄杖尋探,所見都是缺胳膊少腿的傷員,哪有甚麼大夫?兵差們為湊數,連城中的仵作也都抓來給傷兵包紮換藥,一個查驗死人的仵作,如何治得了活人?如此頭痛醫腳、傷眼治尻,豈不又要白白折損這些青壯少年?李明之心道:「真是荒唐至極!」

可要責問那仵作,也實在是冤枉他了,於是走近前去,附耳予那仵作說了幾句;又躬下身來,在藥箱裡翻出些能用的材料,從新為傷兵們施治。不論包紮接骨,還是施針止血;李明之一律不辭辛勞,親力親為。那仵作見他體虛氣弱,只好教他坐下歇息,自行前去煎湯換藥。李明之見如此,慨嘆自己太過短視輕生,實在有不該。

午後日昃,他又進了些湯食,感到體力稍振。便想著何處再尋陳楠?雖然他曾對白玉蟾存有成見,但那陳楠乃一派宗師,又曾幾次相救,不當面道謝,總覺不妥。於是提起藥箱出營查探,怎料又見軍士聚眾吵嚷。從旁打聽。說是有人染疫。

走近瞧去,見當中一人,滿臉鐵青,躺倒於地。其狀與怪疫頗為雷同。所以無人敢於靠前。

未幾,那一營的軍頭,被驚動過來,見有死者,便命人將其抬走。又看李明之打扮得像個大夫,不問哪營哪隊,直接拽過來,要他速速處理。

李明之也不多話,帥先察看了病患所在的營帳。見有幾人發熱顫抖,直言畏寒;又有幾人痰多稀薄,咳嗽咯血。此中病情各異,似傷寒又有異狀,死者獲病前因不明,余者應儘快隔絕,另行救治。遂向軍頭報告,建議篩查病患,再騰出營帳,統一予以安置。軍頭聞之,左右為難,眼下戰事正緊,缺營少帳,無處騰挪。所以含糊其詞,故意拖沓,未予辦理。

是夜,炮響連天,火光通明;前營官兵打沒了,只得靠後營頂替,僅城牆運往南郊的屍體,就達數萬之多,幾輪下來,傷亡不計其數。如此,不得不將營地合併重劃。那一營的軍頭就又拉來了許多傷兵殘員。卻都被李明之擋在帳外。軍頭面有慍色,雖知曉防疫之重,但也管不得過多,當即自作主張,將傷員拖入帳內,而後甩手離開。李明之不得不再與那仵作配合,一人煎藥派湯,另一人診脈錄案。

茲後數日,戰事愈演愈烈,病死者亦漸愈眾多。

那仵作見病患激增,不禁疑問:「患者動輒數十上百,豈非大瘟之兆?」

李明之道:「行醫診斷,務求慎重。對症下藥,才可得解。怪疫無名無源,無蹤亦無影,而四時之氣,皆能成病,以傷寒最毒。前冬冷熱不定,風雪無常,寒毒積入體內,藏於腠理,隱而不發。今春之時,本應稍暖,卻又反寒,此非其時而有其氣,終成瘟病,合乎情理也。」

仵作又問道:「如何分辨?何以祛毒?」

李明之再道:「仲景曾云:『凡傷寒之病,多從風寒得之。始表中風寒,入裡則不消,瘟覆而消散。當先解表,乃可下之。發汗湯藥,一日三服,若病劇不解,半日三服,汗出乃解。』」

仵作依法揀選材料,調以解表驅寒之藥。派給帳內幾個早有咳喘輕症的士兵,另有幾人呼求飲水,李明之叮囑道:「凡得病,反能飲水,此為欲愈之病。非怪疫也。可稍飲溫湯,不得豪飲。」

說完,又給幾個傷重的士兵針灸止血,那仵作見他手段純熟,針法罕有,定是行家。就向他請教如何施針,李明之則續引經典坦誠告之,說道:「人身之穴,三百六十有五,其三十九穴,灸之有害,七十九穴,刺之為災,並中髓也……」他頓了頓,從醫箱中翻出針具,又道:「凡治瘟病,可刺五十九穴……」說完,又絲毫不避諱,當場傳授針刺之法,眾人至此大開眼界。

帳內的那些傷兵們,或是早先逃難而來的流民鰥夫,或是近日城內強征入伍的羸弱少年,多年荒亂戰禍,從未受到過如此照顧,也未曾遇到此等誠心盡責之人。尋常大夫,要麼是胡亂醫治裝傻充楞,要麼早就嚇得腳軟,或藉故推脫;哪還顧得上各人生死?此營尚有仵作在此兼差,若然治好了便湊巧活命。治不好也可直接收屍,免了諸多麻煩。未想竟然來了李明之這麼個正牌郎中,倒屬不幸之萬幸。是以他們個個感激涕零磕頭稱謝。

李明之掏出前日的營牌,搖了搖頭,擺手笑道:「醫者父母,我既然來了,便要盡到自己的本分,何必稱謝?」

那仵作見其醫理精通,手段絕倫。不論外傷內疾,均難他不倒,心中早就起疑,於是又再問道:

「足下可是李東垣,李大夫?」

「正是。」李明之坦然應道。

兵士們一聽,也跟著議論,誰能料想到眼前之人,竟是數月前,朝廷通緝的要犯……

一個軍士說道:「我識得您。懸賞榜文上說,抓去報官,有五兩賞銀。」

李明之眉頭稍皺……他仍記得上次逃出皇宮,搭救的那個回民販子,恩將仇報要抓他報官領賞。多虧他急中生智險中求生,繞道去了繁塔寺隱藏數月,至今才敢出來行醫,種種兇險叵測,讓他出手多了幾分顧慮。正當他猶疑之時。又有一人說道:

「我也在宮中見過您,可您絕非官府所說的歹人。那道長也說李大夫最善治療傷寒瘟病。官府抓您那是因為朝廷要綁走您,給那些達官貴人們施治怪病。」此人口中的道長,自然便是陳楠了,只是不知他與白玉蟾現在何處。

「說的對,李大夫醫術高明,為人又仗義,怎會是通緝犯?把這樣的好人抓了,誰肯來給我們治傷?哪個官府這樣干,良心就是給狗吃了!必遭天譴!」有士兵附和說道。

「說得對!為幾兩賞銀就出賣良心?怕是連狗東西都不如!誰他娘的跟您過不去,就是跟咱這一營的弟兄過不去!」這些傷員病號,昨日還都是些新兵,今日晌午未過,便已在鬼門關走了幾個來回,能得醫治救護,又大難不死,當然涕零感謝。且他們都經歷過封城困苦,對朝廷惡政早就深感痛絕,所以能明真相識忠奸,更未有一人跑去告密領賞。

這一整晚,李明之都在忙於為兵員們換藥,雖然疲憊,內心卻感到十分坦蕩,亦生出幾分慶幸。覺得自己幾日來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仵作靠在藥爐旁,累得酣睡過去。李明之起身拿了件長衣,披在仵作身上。就手熄了油燈,伏案正欲歇息。忽覺帳外幽影暗動,耳聽得似有兩人低聲密語:

「都辦妥了麼?」

「放心吧,這附近的水井都弄完了。」

「嗯,很好,這幾天蒙古人的損失不比金國少。這趟差事咱們辦完了,定叫這一營的人都死絕!……」

李明之聞後大駭,心道:「這兩個到底是甚麼人?怎地如此歹毒?!」

那兩個歹人又道:

「哼哼。不錯!只要飲了井裡的毒水。不傷它一萬,也得有八千。如此一來辛師叔他們在督軍大人那裡,說話自然就更有分量了!豈能教那幾個番僧蓋過風頭?!」

「話雖如此,咱們還是要謹慎,切不可再像上次那樣,被個潑皮臭道士給攪了!」

聞聽至此,李明之已猜到其所提及的督軍,實為速不台。又心想:此二人曾與道士結怨。投毒害命僅為邀功,簡直可惡至極,難不成……是他們兩個?!

前回曾說,為搭救那林紅兒,白玉蟾鬧市行俠,柏亮山窄巷出手,與歹人惡戰負傷,箇中險象環生,此不復言。

而今,正是那「任蛤蟆」、「寧摸金」兩個奸賊盜匪,去而復返。

李明之屏息凝神不敢作聲,另欲扒縫觀瞧,怎料風帶沙土,吹得迷眼嗆灰,忍不住咳嗽出聲,這一下驚動了二賊。

「誰?!」

那矮個子「任蛤蟆」,怕走漏了風聲,情急之下掏出三顆鋼釘,想都沒想甩手拋入營帳。卻未聽得任何動靜。

寧摸金悄聲責怪道:「沒誰!都睡著了。別真把他們弄醒了!趕緊走罷!」二賊見有官兵巡邏守夜,緊忙飛身遁走,頃刻不知所蹤。

營帳之中,李明之冷汗涔涔俯身在地……眼見那三顆黑釘,斜扎入床沿木板,只消再離近半寸,必將嗚呼哀哉。此一遭,又是自己命大,及至黎明,依然驚魂未定。

次日,李明之將所聞駭事說予仵作,仵作又轉告了軍頭,那軍頭不信。

午後,有兵丁飲水中毒,繼而暴斃。

李明之與仵作帶人前去查看,從井中撈出許多骯髒敗物。黑漆漆如女子發絮,污漬漬若狒皮猩毛;一刀挑開,內裡都是蛇鼠爛屍,腥臊惡臭令人作嘔。那軍頭這才下令封絕水井。同時派人徹查奸細。此又使防軍不得不從內城調運飲水。如此反覆折騰,物資損耗更大。數萬傷員病患,飲食換洗,日常所需,統統被以防絕投毒之名義切斷。

自此,前後整整五日,未有通衢淨水;軍士們饑渴疲睏,病痛交加。非但軍營少米,城內也早就供應不足。有兵丁在城牆上眺望內城,見西南一大戶,糧倉豐廩,稻米肥足。軍中傳言得該戶即為完顏白撒之府邸。眾軍士吵嚷著要去「借糧」。未想此事驚動了白撒,其命總帥府下達軍令:「凡有不力戰者,視為通敵。」此令一出,士氣驟降,各處譁然。士兵們餓著肚子在前線打仗。那堂堂總帥為保私糧,竟以軍令挾制眾人,實在讓人齒冷心寒。

金軍將所有能調動的人力物力全都集中於接戰城段,不論軍隊還是百姓,每天都在死人。初幾日,還都只是戰死。後幾日,也分辨不清是如何倒地,多數人未能歇過一夜就死了。蒙軍攻勢雖未鬆懈,可傷亡亦不輕。汴梁城牆內外的屍體,多到堆積如山的成度。後來者所幸將死屍當作登牆的梯子,雙方踩著死者頭顱,於血泊肉泥中,進入了相持鏖戰。

至第十日,病者激增,藥材用盡,食水告急,清晨拂曉,李明之走出營帳,取米熬粥,想要分給營內病患。怎知金軍已苦熬不住,開始派人斬除傷員。李明之端著飯碗正欲歸營,卻見一隊人馬封堵了出口,又見軍頭鬼鬼祟祟帶刀入帳。心中大覺不妙,遂躲在一邊觀察。未多久,那牙帳之內,果然起了爭執。

有傷兵問道:「大人來此何事?」

軍頭則道:「清點人頭!」

傷兵又道:「未曾安頓新人,何來人頭清點?」

仵作亦察覺有異,強堆笑容,道:「大人。小的這些天可是在盡心照顧各位軍爺。不少已能下地行走,康復有望。還有甚麼吩咐,您儘管說,俺一定照辦。」

那軍頭眼睛轉了兩圈,跟後面的人使了個顏色,緩聲說道:「好。就都照辦了罷。」

刀斧手一聽,把好了門口,抽刀亮刃。

仵作驚問道:「誒?大人……您這是……這是要幹啥?」

軍頭眼也不抬,冷冷地說道:「哼。上面說了,瘟疫未散,軍糧也不夠了……」

仵作顫聲道:「大人……雖說少米,但弟兄們減餐少食,也還夠支應幾日,這不……俺也只喝些稀粥。」

軍頭轉身對刀斧手道:「傷兵營裡,一個都不許留!」

話音剛落,那幾個刀斧手,二話不說,直照著傷兵脖子劈砍……數聲唾罵哀嚎之後,緊接著,便又傳來仵作的慘叫。

獻血噴濺在帳篷上,慢慢浸染了整塊氈布。帳外的李明之見了,嚇得手腳哆嗦;一不小心,鬆脫了瓷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那軍頭聽到聲音,又吼叫道:「外面還有一個!八成是那個郎中。快去宰了他。辦利索再走!」

干髒活的刀斧手一出來,就瞥見了李明之,他緊張的癱倒在地,根本無從逃脫。

那人獰笑道:「哈哈哈,你能上哪去啊?」說罷,一手拎刀,一手便要按胸來刺。

李明之緊閉雙目,心道:「死就死了罷。反正這命是換來的。」

但聽得「撲騰騰」幾聲悶響,又來了「哎呦」一聲,睜眼看去,鋼刀扎在遠處地上,整落在了刀斧手兩腿當間,那人滾了一身塵土,面容痛苦滿臉青筋,伸手張口,半天只蹦出三個字
「你……你……你!」也不知是要說話,還是要喊疼。

李明之正納悶,忽覺衣領後襟有人拽弄,還沒來得及回頭,又被此人拖著走出了幾十步。至草叢之中,得以遮掩,無人看到。

這時,再回頭一瞧。不是別人。卻是個寬袍青衣嬉笑無忌的青年道士,列為看官定也猜得到,此人前文有提,便是那泥丸散人陳楠的師弟——「白玉蟾」。

那白玉蟾笑道:「李大夫,可還想留命麼?」

「哼!你是來救我,還是來戲弄我?」李明之與這白道長一向不和,見了面少不了鬥嘴。

白玉蟾又道:「嘿嘿,貧道雖然貪玩,卻不敢戲弄先生。只是這裡已經待不得了。師哥教我帶你去個地方。暫避幾日。」

李明之望著遠處那些金兵,看他們似邪魔附體一般斬殺同袍,又似癔症發狂一般四處找尋自己。不由得心中發毛。

這幾日,那些傷兵,經他與那仵作的調理照顧,本可以完全康復,怎料最後遭此災變。李明之為這些無辜的喪命者,感到十分惋惜與哀傷。又恨極了那軍頭無故殺人造孽!

於是,他對白玉蟾說道:「我學醫術,乃為活人,止血接骨,心思費盡,也未必救得了一命。今一紙軍令,殺人如麻。當真是妖興孽重!也罷!我便跟你走罷。」

食時未到,金軍焚屍滅營,一時火光沖天,引得蒙古人派出輕騎查探。

李明之又回頭望了一眼西南大營,而後長嘆一聲,跟隨白玉蟾,朝著城北光教寺的方向走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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