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道俠傳|第三回 守孤城仁醫救苦 破瓦廟張公殞命 (4)

北國野叟


【正見網2021年06月21日】

(書接前文)

話再說回上黨公張開,自復任兵馬大元帥之日起,未得一次傳召,加之防疫封城,不得出入坊肆,與此前之軟禁別無二樣。雖如此,於張府中人來說,免去了探子們的滋擾,起居度日也非太過艱難。期間張開深居府中,每日讀書演武,靜待詔命。張府雖說不大,但府內操練之械,演習之所,無不齊全。近年為躲禍避嫌,平日裡,極少見其操練。這日,上黨公罕見地打開了演武房的大門,孤自一人,跪坐於中央,冥思靜想,打坐調息……

但見那屋內,左側兵械架上,掛的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各式奇兵利器應有盡有。右側牆面之上,畫的乃是一副《萬馬奔騰千裡神駒圖》;如何稱得上千裡神駒?此畫之中,群馬自遠山而來,踏平荒原,奔襲而下,駿者精神,驄者健碩,駩者高振,騱者挺進,當中一匹通體淨白的青壯少駒,翹首啼鳴,躍然而起,似欲從畫中飛出,直若神筆催成栩栩如生!

屋內正當中,擺著一副「朱彤鵰翎火麒麟赤繡銀甲」,又怎地稱得「麒麟銀甲」?只因那戰盔之上頂的是「朱彤鵰翎」,加一對「三尺雉雞長尾羽」;肩甲臂上左右各一具「麒麟獸首」,以「紅線」穿片,「赤繡」鑲邊;胸前內襯一面「銀甲護心鏡」;腰間一張「十步火舌弩」;背叉一把「偃月刀頭」,此刀頭重三十六斤,可作近戰單刀,另有一「隕鐵精鋼長棍」,二者拼接,則可作斬將長刀。

此甲乃張開於貞祐年間偶然所得,原屬何人所有?又是哪朝所造?皆無從知曉。甲身通體烏黑,布滿鐵鏽,當初僅作擺設;張開受封公爵,友人助其重修,此後煥發如新銀亮炫目,刀劈無痕,斧矵無傷,不銹不爛。隨張開徵戰南北二十餘載,經歷大小戰事不計其數,更保其毫髮無損,足可見其乃天賜真寶。

張開起身將蛛網灰塵拂去,輕輕撫摸著肩甲上的麒麟首,之後,轉身在屋內踱了個來回,忽然挑起兵器架上的一把長棍,旋即舞了起來。

初時,倒也使得穩重,吐納深沉,氣泰息然;少頃,形變構化,直中有曲,棍勢漸起緩中帶急;緊接著,扭、擋、架、隔,掃、刺、搪、旋,一招捱著一招,一勢跟著一勢,章法森嚴有度,勁力剛猛異常,引得屋外葉落風起呼呼作響,盡顯上陣奪帥之氣魄,奮勇殺敵之凌厲!

「好棍法!」屋外傳來一聲贊。

未等張開抬眼看清,該人已飛身騰入屋內,於兵器架上抽了一條短棍,轉了個空翻,起手便沖張開頂門劈去。此招來得突然,張開見狀只得側身挪步,弓身送手,將長棍斜架,引著短棍滑落,卸去大半勁力,而後反手旋棍前提,直攻對方下身。那人竟也不避,雖未得近身,卻也無有退意。順勢倒空起翻,後騰閃躲,丟了短棍,扭來拂塵,續又與張開拆了二三十招……

末了,被張開一棍震脫了手上拂塵,這才罷手笑道:

「哈哈哈!公爺棍法卓群,貧道輸得心服口服!」

張開收勢站穩了定睛一瞧,此正是那陳楠道長的師弟——白玉蟾。

「老夫還道是哪來的探子,竟有此等功夫?原來是白道長。失敬失敬。尊兄近來可好?到敝府來可是有事相求?」張開拱手笑問道。

「方才見公爺操練,貧道一時手癢,多有冒犯還請包涵。吾等自離了皇宮,怕累及公爺,未敢再來叨擾。師哥此次教我捎帶口信:那李明之已安頓周全,請公爺放心。」

原來那日,兩道人見過了完顏守續之後,留在宮中並未離去,陳楠為大金皇帝宣講了三日『養生保民』的道理,未料完顏守續因夢受驚而改令封城,二人覺得不便久留,恰巧又遇李明之出逃,於是三人一同離了皇宮。

白玉蟾將前因後果大略說了一番。上黨公聞後,捋須嘆道:

「李大夫平安無事,老夫便心安了……唉,想不到一國之主朝令夕改,此一步邁錯,恐怕往後步步皆錯……可憐萬千河朔同鄉枉死城下,老朽一介武夫,竟只得在此空度殘年,愧嘆時命,無法施救,更無力相幫,悲也乎哉!難道當真是天意如此!?」

「公爺,《道經》有云:『天之所惡,孰知其故,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死生之事,皆是萬物成滅之造化。既是天意,則非我等凡夫所能為之。」白玉蟾勸道。

「你這話也有道理。」

白玉蟾用手指了指屋內牆壁上的畫,贊而問道:

「這幅圖畫得飄逸傳神,看了當真胸襟開闊!不知是何人所畫?」

張開笑道:「哦,此圖乃老夫一位故友所贈,我哪裡懂得舞文弄墨,擺在這裡好看罷了。」

「貧道不才,平日喜好作畫習字,適才與公爺切磋,胸中豪氣久難平抑,故此鬥膽向公爺請許,為此圖作幾筆點綴。權當貧道一點見面之禮。」白玉蟾拱手說道,

「哈哈哈!道長竟有如此雅興,老夫豈敢不成全?!來人,筆墨伺候。」

張開命人取來文房四寶,白玉蟾挑筆沾墨,等也不等,想也不想,揮毫落紙,行雲流水,片刻之間,此畫額頂留白之處,便多了幾行「題跋」。

細看去,共題了三十二個字,寫的乃是:

「萬馬崩騰,長弓大箭。
據鞍詰問,單于非義。
郊原馳突,六軍隨至。
知戰神武,只從七騎。」

此跋文句,書體行中帶草,能放能收;筆勢靈動跳躍,確有修道之人的瀟洒自如,且藏鋒帶芒蒼勁有力,亦有武學韻味涵於其中。

張開見後讚嘆不已,轉身對白玉蟾笑著說道:

「白道長這手字寫得當真非凡脫俗,只是你取了前朝李綱的詞句,把我比作太宗北臨清渭,老朽實在是受不起啊。」

「哈哈,張公過謙了,貧道取的乃是『氣度』,也唯有當年抗金之氣度,才配得了您的這幅《神駒圖》」白玉蟾解釋道。

張開聽後沉思片刻,吟詠了一首李綱的七言絕句:

「耕犁千畝實千箱,
力盡筋疲誰復傷?
但得眾生皆得飽,
不辭羸病臥殘陽。」

白玉蟾勸慰道:

「此次窩闊台汗親自南征,可謂志在必得;如今燕京陷落,汴京岌岌可危,公爺何不南渡臨安,歸宋投誠。如此不僅家小可得保全?或許也還能有所作為?」

張開擺了擺手,說道:

「老夫自幼務農,鄰裡鄉眾皆是漢民,時年,內有稅吏橫征紅襖肆虐,外有鐵騎擄掠蒙人滋擾,南朝故宋更視我等北境漢民為匪類蠻夷!當初朝廷置封九公,不過是權宜之計,私下裡無時無刻不在提防我等漢官……我揭竿自保,實是時局所迫逼不得已,所為的乃是饑民能三餐裹腹;我守土一方,欲盡忠,卻只得俸守職之忠,欲報國,卻只得報異族之國。縱有武穆之赤膽、李綱之壯志,亦何敢昭然?!我發跡亂世,定紛止爭,派了一輩子糧食,根本不屑於官爵厚祿,又有幾人能知?!可百姓眼中,無論我張開做了多少事,也不過是金人的一條『走狗』罷了……」

說到此處,忽然語調高亢悲中帶怒,捶胸頓首咳了兩聲,才又續道:

「老夫不敢自比李綱,李綱一生盡忠報國,雖有遺恨,卻能死得其所,也算實至名歸如償所願。老夫馳騁疆場二十餘載,日夜懸膽,如履薄冰,能走到今天,終不過『義』字當先。唯願百年之後不負唾棄罵名爾。歸宋也好,投誠也罷,我從未敢奢望……可既然道長提起,老夫倒有一事相求。不知道長可否應允?」

白玉蟾頗感詫異,說道:「公爺請講,貧道自當鼎力相助。」

張開接著道:「皇上要據城自保,復我官職亦不過無人能用,任誰也都知道,汴京從此凶多吉少……老夫的命是撿回來的,馬革裹屍又有何憾,只是大兒世俊仍未婚娶,小兒如今也還年少。老夫想請二位道長收小兒為徒,帶小兒南歸,不知白道長意下如何?」

白玉蟾見張開表情凝重,話語懇切,也不敢怠慢,回話道:

「公爺託付此等重任,貧道豈能不受?只是敝派向來是陳師兄授徒,貧道須請示師哥,才可收張二公子為徒。公爺請放心,我師兄一向通情達理,況且此行還要再在汴京待些時日,期間府內若有事,可到城北光教寺鐵塔來找我們。」

張開拱手又道:「如此就有勞白道長,務要將老朽的請託轉告給尊兄。」

「貧道記得了。公爺保重。請了!」白玉蟾亦拱手請退,轉身離了張府。

白玉蟾走後,張開叫來了張世俊和小兒子,又讓張發父子過來,在幾人面前操演了一遍棍法,之後便教各人務必將招式記下。張發的兒子比小公子年長兩歲,可是大病初癒,又從未習文練武,所以玩心大發,在一旁與小公子嬉笑,張開見了暴跳如雷,責罵他們不知上進,尤對張發的兒子嚴苛異常。

「哎唷,這是怎麼了?」老夫人聽到兩童兒的哭聲,過來詢問原因。

「父親在教孩兒們練武,孩兒資質愚鈍,惹惱了父親,還請母親責罰。」張世俊向母親稟明了原因,張發也上前抱起兒子,拍了拍孩子的屁股,隨便責罰幾句了事。

夫人勸道:「老爺,世俊自幼文弱,不喜舞刀弄槍,你又不是不知,何以今日突然要催逼他們練武?這又是何苦呢?習武也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啊,況且像你這樣操切心急,可還顧著孩子們的身子骨?」

「一個婦道人家,你懂得什麼?!世俊已經長大成人了。我張家男兒,將來都是要披掛上陣的!哪一個弱不禁風了?」張開火氣未消,說罷,又責罵了張世俊幾句。

夫人跟其他幾人使了使眼色,連忙攔住了張開,笑著道:「說到長大成人,我正有件要緊事找你商量。」

「你能有什麼要緊事?」張開有些不耐煩。

夫人依舊滿臉堆笑,附耳上前,輕聲說了幾句,張開聽後,馬上轉怒為喜,也跟著笑道:「哦?竟有這等事?那還等什麼,這就去見一見。」

「你看看你這老頭子,怎麼幹什麼事都這麼急?你這一身臭汗的,好歹也換身衣服啊。」夫人說道。

「對對!夫人責備的是。走走。世俊你也跟爹來,換身衣服。要氣派些!」張開轉身又對張世俊說道。

張世俊諾諾稱是緊隨其後,三人各自換了衣裳。而後來到客廳,張開與夫人坐在當中,張世俊低頭站在母親身邊一聲不吭。老夫人叫人備好茶水點心,跟身邊婢女說道:「去把紅兒和她母親請來吧。」

左右聽了忙去廂房通報,不一時,只見林紅兒換了一身鵝黃緞子外帶一層明紗罩裙,扶著母親緩步走了過來,待母親落座,又上前給張開和老夫人則個行禮,這才回到母親身邊。

張開笑著問道:「呵呵呵,紅兒,這一位可是令堂?」

「回老爺,正是……」林紅兒突然淚不成聲,跪下身來,回話道。

「這,這是怎麼了。你母女二人重逢,是天大的喜事啊,怎麼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快快起來答話。」各人見狀很是詫異,張夫人親自過去扶起紅兒,拿出手帕來為她擦乾眼淚,說道。

林紅兒將相國寺門前與母親相認的經過說予眾人聽了。再次跪下,叩首道:「紅兒願終身侍奉老爺和夫人。」

林母也勉力起身,哭著叩謝道:「老爺和夫人的大恩大德……我林家……無以為報。」

張開叫張世俊將林家母女扶起,而後起身說道:「林夫人,我張開向來是施恩不求報。且我與紅兒有約在先。紅兒此前只是受僱於我張家。如今你母女終得相認,你們是張府的座上賓客,老夫又豈敢以主僕相稱相待?」

「張老爺,難道您不願收留小女了嗎?我林家自東平逃難而來,先是小女被歹人擄走,後是我夫君餓死途中,老身一路乞討活到了汴京,為的就是有一日能尋回紅兒,若非張公搭救小女,縱使老身命長福厚,又怎能與親女重逢?唯有作牛作馬以報恩德,況我母女二人無依無靠,若張府收留我母女為奴婢,老身已無遺憾。」林母說得涕淚具下。

張開續又解釋道:「林夫人,我夫婦二人,今次請您來,一是為祝賀重逢之喜;二是有事想要與您商量,你林家是東平大戶,拙荊的娘家也在東平,按此理說,我們也算有同鄉之親,所以老夫方才說了,不能再以主僕相待,犬子世俊還未婚配,老夫如今想親上加親,喜上添喜。不知林夫人你意下如何?」

林母一聽,破涕為笑,更不知如何答話,半晌才回過神來。笑著應道:「如此甚好……」

張開歡喜道:「太好了。從今往後咱們可就是親家了,林夫人,哦,要改口叫親家母了。哈哈哈。」

張夫人跟著問道:「那是不是現在就擇個良辰吉日,趕緊把婚事定了?」

「不可,紅兒不願嫁人,紅兒只想求老爺和夫人收留我和母親,紅兒願意終生為婢,侍奉老爺夫人和母親。」未等林母搭話,紅兒連忙說道。

屋內各人聞後均覺詫異,張開忙問道:「怎麼?難道你嫌犬子配不上你嗎?」

「不是。張公子是老爺的愛子,以後承襲爵祿,更要有一番作為,奴婢怎敢高攀,總之,紅兒不想嫁人。紅兒只想留在這裡侍奉老爺夫人,陪伴母親左右。」林紅兒低頭說道。

張世俊也開口說道:「爹,娘,孩兒……也不想此時成親。」

「哪有你說話的份?定親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張開有些不高興,又不好沖紅兒發火。只得轉而對林母說道:

「親家母,老夫不是要逼親,這些日子我和拙荊待紅兒都如同親女兒一般,將令嬡許配給我兒世俊,一來能還了我的心願。二來也不算虧待你們林家,你的女兒你最了解,你來勸勸吧。」

「這……」林母顯得有些為難。

張夫人幫著解圍道:「老爺,我看就先讓親家母和紅兒回房歇歇吧。也不急於這一兩天。」

「嗯,那就先……」張開也覺得不便這樣僵著,畢竟林母是客人。只是他話未開口,就聽到有人在院子裡喊叫。

「老爺,不好了,城外進來運往相國寺的糧食,被官兵劫走了。」張發慌忙跑來呼喊傳話道。

張開驚訝地問道:「什麼?不是有五龍幫的兄弟護著麼?怎麼會被劫走?你不要慌,細細說來。」

紅兒也關切地問道:「是啊,不是有柏大哥他們嗎?」

張發急忙喝了口茶水,續才說道:「雄兄弟與柏兄弟帶的那點人手根本不夠,他們在城北被官軍堵截,現在凶多吉少,只等人去救吶!」

紅兒聽後顯得十分緊張,張夫人這才瞧出了端倪,原來那林紅兒早就心有所屬。低聲對兒子說:「你可得爭氣啊,以後要勤跟你爹學武藝。不然娘如何抱孫子。」

上黨公則急問道:「可知是哪路官軍?!」

張發想了想答道:「據聞是都尉所的苗用秀和高祿謙。好像還有一路不知是何名堂。」

張開解釋道:「如此便是了,高、苗二人僅是嘍囉,若無女真皇族撐腰,他們不會如此大膽。」

言罷,拍案而起,整衣去冠,朗聲說道:

「世俊,上甲!!隨為父奪回那救濟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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