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義道俠傳|第三回 守孤城仁醫救苦 破瓦廟張公殞命 (2)

北國野叟


【正見網2021年05月05日】

書接前文

大金天興元年二月,初春的風依舊冷得刺骨,汴河的水卻已經封不住了,幾隻金燕在城南朱雀門的門樓屋檐邊兒上,飛轉了好幾圈,似是要尋找它們此前留在這裡的舊窩,可是,嘰嘰喳喳叫了好一會兒,也沒尋到個影,只好落在城門下的一株百年梨樹的枝杈上。

遠處,再次傳來相國寺的鐘聲,只是那鐘聲顯得比往日更孤寂,也更深邃,仿佛要把整座汴京城都籠罩於單調、沉悶地迴響之中……

汴河兩岸的店家酒樓,被關得嚴絲合縫,一點光都透不出。 開河的大風,裹挾著解凍而出的寒冷水氣,到處亂竄,颳得街市店門嘎嘎直響;扭過頭來,卷帶起沙塵灰土,左旋右擺橫衝直撞,哀嚎般地飛入巷子裡……消失不見了。

兩個官差,蒙著面,捂著臉,像是見不得光一般,一個手裡提著榔頭,一個懷裡抱著木板,在朱雀街兩旁,叮叮噹噹地捶打了一上午,那高個子的官差,一邊往木板上砸釘子,一邊罵道:「他爺爺的!老子托親戚、走關係,上供俸、送孝敬,以為能補個肥缺,誰想到掙得這幾錢破官銀,卻淨派這些勞什子鬼差事給俺們!」

另一個矮個子官差也苦笑道:「知足吧!咱們好歹是吃俸祿的,最近人手不夠,府裡臨時找來些毛頭小子,也給發套差服,派他們去守關卡,那差事真不是人幹的,我聽說前幾天剛死了兩個小子。」

高個子的官差一聽,覺得奇怪,問道:「守卡口是肥差啊!能有什麼危險?!」

那矮個子拿起塊木板,笑著繼續說道:「你看看,你當差比我都久,這個道理都不懂?要是在平時,守卡口自然是肥差,找些走私的鹽販肉販,勒個幾十兩銀子是輕而易舉,茲要再碰上了人販子,抓回去咱們還能領賞,可是今時不同往日啊,咱們雖然是差人,可得知道什麼時候該退該躲,什麼時候能讓則讓,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千萬不能做,鄰近這幾個坊肆封得是最早的,那些街坊鄰居在家裡,少說憋了也得有個把月了,上頭跟咱們說要『封街入巷,封門到戶』,又說『出門打斷腿,還嘴打掉牙』,老百姓家裡的泔水不讓往外倒,茅廁也不讓清理,偷偷摸摸買點什麼東西,剛出巷子,就得被他們守卡口的人盤問,你就說說誰家沒個老人小孩兒?真要餓死了人怎麼辦?老人病了又該怎麼辦?那幾個臨時雇來的差工,以為自己披了身官府的皮,就可以見誰吃誰,見什麼拿什麼,殊不知,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你說說是不是這個道理?知足吧!老兄,釘板子這事未必是壞事。」

高個子聽後,嘆了口氣,說道:「誒。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那麼點道理啊。」

矮個子嘿嘿笑了兩聲沒說什麼,低頭忙道:「唷,木板用完了,怎麼辦?」

他們倆受開封府委派到這裡封禁商鋪,往日只需貼好封條即可,但近日上頭吩咐他們務必要把門窗封死,已絕瘟疫擴散之後患。這倆人找來找去,實在找不到襯手的材料,回過頭來左瞧右看,只有朱雀門下的那棵老梨樹合適,於是倆人走上前去,你一刀我一斧,生劈活砍了一番,樹杈上的那幾隻金燕子,被他們這麼一折騰,嚇得飛走了……就這樣,他們倆砍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終於把那老梨樹給砍倒了,那高個子官差胸中的怨氣仿佛也少了許多。

可就在這時,那矮個子驚道:「你看那是什麼?!」

高個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朝那梨樹根上的斜斷面瞅去,這才發現,樹當中居然還有塊石碑!兩人蹲下身來,離近了一瞧,見那石碑頗為古舊,也說不出是什麼年代的東西,像是早就長在樹裡一般,牢牢地被樹根裹挾在當中,碑面上還有幾行字。

仔細端詳,寫的乃是:

「老樹斷根,石碑出世;遇斧則開,遇官即毀;
風水輪流,興亡疾苦;烏刀伐木,鐵馬斷金;
百年榮辱,一朝俱滅;繁華若夢,不如抔土。」

這倆官差識得的漢字雖然不多,可是翻過來倒過去,讀完了也看完了,這上面總共不過幾十個字,寫得是再明白不過了,就連村戶農婦也都能看懂。

「老樹斷根,石碑出世……遇斧則開,遇官即毀……這,不正是咱們把它劈開的麼?!這事可真邪乎!」兩個官差嚇得雙手直哆嗦。

那高個子又向矮個子問道:「烏刀伐木,鐵馬斷金?這什麼意思?是說大金滅了趙宋,現在又輪到咱們要亡國了?!」

矮個子慌忙捂住了他的嘴,道:「喲!這可不能胡說啊,要掉腦袋的!」

高個子諾諾說道:「對對對,還好老兄你提醒!可這事是報上去?還是咱們原封不動把它埋了?」倆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拿不定主意,也不敢聲張,只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轉身拎著傢伙快步小跑沿原路返回。

他們兩個心裡一邊犯著嘀咕,一邊惴惴不安地走過了汴河州橋,見到御前主街東側有幾個正在封門釘木板的官差,想來必是開封府派來的同僚,正要過去跟他們打招呼,哪知道主街西邊又來了一伙人,但凡見門上釘了板子,二話不說,統統用榔頭給撬開,然後踹門而入,見人就抓,押到門前,逼著人喝下一碗不知哪裡弄來的藥湯,然後又逼著人簽字畫押,偶爾還能看到他們順手拿走戶主的東西,只留下屋內那些有氣無力跪倒在地的孱弱小民。辦完了事,就又到下一家,起封踹門。

東面那些封門的官差見到了,怒吼道:「你們是干什麼的!誰讓你們起封的!?」

西面那伙人,也不甘示弱,囂張跋扈道:「爺爺是京西都尉所的,哥兒幾個奉朝廷之命,給老百姓解封派藥!這是太醫院剛配好的解藥,專治怪病!不喝⋯⋯就是跟朝廷作對!就是跟全城的人作對!是人就都得喝藥!怎麼著?礙著你們什麼事了?!」

東面的官差們急了,繼續叫嚷道:「胡說八道!我們開封府的老爺剛接到諭令,要嚴防死守,封門到戶!哪個說要解封的?!你丫的哪弄得這身行頭?!那他媽的破黃湯水,我他媽哪知道你從哪兒弄來的馬尿?好使不好使啊?!老子看你們像是入戶搶劫的歹人,都給我拿下!!」

話音剛落,就看這東西兩邊兒的人馬,抽刀拔劍,呼呼喝喝,廝打踢踹,混成了一坨坨黃煙……開始得時候,你一拳我一腳,如流氓打架,到得後來,竟也真的動起刀槍,時而,從人堆裡傳來幾聲「哎呦!誰砍我後背!」或是「哎呀!老子的手!老子的手斷了!」

臨街的幾伙官差聽到聲音,趕到此處,本想拉架勸阻,哪知道來了就走不了了,也被拽入人堆之中,跟著他們乒桌球乓,叮叮咣咣,你來我往,扭作一團。

街道兩旁的商鋪,起初鴉雀無聲,只一會兒的功夫,就有人從門裡探出半拉腦袋來。又過了一會兒,這群官兵互毆的陣勢越來越大,有些百姓竟搬出藤椅,坐在門口嗑著瓜子瞧起了熱鬧;還有的人支開窗戶,拍手叫好,大呼痛快。再到後來,乾脆趁機丟些泔水、雜碎、爛柿子、臭雞蛋,把這些統統都砸到那官不官匪不匪地人肉堆裡去,那一高一矮兩個官差,見此情形,只得抱頭閃躲,繞道前行,倆人剛把頭上身上的爛菜葉摘乾淨了,本以為可以喘口氣,哪知道又來一夥兵丁,拎著長槍,朝這邊喝道:「你們在干什麼?怎麼自己打起來了!?有流民強行闖關!衙門人手不夠,叫大夥都去城北通天門!」

「啊?又有流民?不是都凍死了嗎?」有官差問道。

拎槍的兵丁答道:

「剛收到軍情急報!說是燕京淪陷了,又跑來一撥兒難民,比上次還多!」

互毆的官兵們一聽,就都停手了,不論是缺胳膊斷腿,還是毫髮無傷,全都躺在地上裝死,哼哼唧唧,謊稱自己頭疼屁股痛。根本沒幾個願意去阻截饑民,只因他們知道,此行非但沒油水可榨,還可能出現意外。那高個子和矮個子兩名官差,這次反而沒能躲開,被人催促著,丟下榔頭斧子,扛起刀槍,隨大隊人馬趕去了城北通天門。

出了內城,還未過得五丈河,只見刀兵、槍兵、弓兵、騎兵,黑壓壓成片成片,都擠在了北岸河口,也瞧不見前面到底什麼情況。風聲、人聲攪在一起,吵吵嚷嚷,模模糊糊,過了一會兒,隱約聽到有人在前面喊:

「人太多!……封不住了!!」

緊接著,守城士兵變隊列陣,那些開封府派來的官差,被莫名其妙地擠到了前面,過了五丈河,果然見到密密麻麻的難民,從北面湧入;遠遠望去,人潮組成了一道黑線,將灰濛濛地天空與遍是野草的農田均勻分割,想來,東北面的永泰門和景陽門也沒能守住。

那些難民,有的布衣破履,有的卻也綢緞綾羅,但此時,不論老幼,不分貴賤,似乎都成了同一副面孔,只顧麻木地前行。開封府的官差們,稀稀落落地排成一行,手中雖拿著刀劍,腳下卻早已癱軟。不一會兒,就被淹沒在難民組成的人流之中。

「列隊!!放!!」都尉的口令一出,弓弩手便迅速排開,嗖嗖嗖~飛笀箭雨隨即而下……此一著來得猝不及防!

高矮兩個官差,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那高個子抱著頭,咒罵道:「他娘的!都尉所的人是真不拿咱們當人!!」

矮個子官差伏著身子,拽了拽高個子的袖子,說道:「快走!這班王八蛋殺紅眼了!!」

剛說完,一個老漢中箭倒地,死拽著高個子官差的小腿,哭號道:「俺們從燕京跑來,不過是想討個活路!!怎的大金天子對百姓竟如此絕情絕義!你說這大金,能不亡國麼!?能不亡國麼?!」

高個子官差哪還顧得上聽那老漢說辭,為了逃命慌忙拿起刀,恨恨道:「對不住了!老子可管不了什麼亡國不亡國,你死總好過我死!」於是乎絲毫也沒猶豫,照那老漢背上直插而去!隨後與那矮個子捋著草甸,往金水河方向奔逃,想要從金水門逃入內城。

他二人踩著死屍,一路狂奔,沿途慘叫,不絕於耳,還未到城門口,便又看到有股人流,從金水門一瀉而出,其中不乏兵丁和官差。二人十分詫異,遂截住路人詢問,而後得知,他們多半都是城北坊肆的居民,只因實在受不了封城之苦,決定偷偷出城。起先本想賄賂卡口官差,到了城門口才知道,大部兵馬都被調去外城阻截流民,於是有人趕著牛車強行闖關,也有些不知哪裡冒出的官差和兵丁,跟著他們一起逃了出來。二人聽後,面面相覷,哭笑不得,心說:老天真是喜歡捉弄人,城外之人以為城內有糧食,便拼了命地想要進來;城裡的人熬不住封門閉戶斷食斷水,又拼了命地想出去。

兩個官差為了進城,只好又向五丈河方向折返,到了景龍門北面,二人發現入城的難民數已遠遠不止於先前所見到的數量,如再加上從內城逃出來的居民,內外城之間已經堵得水泄不通。

城防士兵此時則已撤入景龍門內城一側的高塔之上,將數十萬的難民當作攻城的敵軍繼續放箭射殺。那一高一矮兩個官差終於沒能再次躲過厄運,全身上下射滿了流矢,倒在死人堆裡,死後還要被人來來回回反覆踩踏。這可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若非前次在此殺人以求生,恐怕也不會落得如此現世惡報。

有詩曰:

兔死狗烹人頭換,
樹倒燕飛鳥四散;
勸君莫為虎作悵,
舊帳新帳都得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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