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見網2021年03月20日】
(書接前文)
管家張發怕驚擾客人,趕緊吩咐下人把柏亮山抬進內廳,接著又帶那幾個外人進屋等候,上黨公張開則起身,到各桌向客人敬酒,而後交代了幾句,回到主桌席上,領著虛圓法師、李蹊、雄不二等人一同撤席,也都入了內廳。
進了屋內,設茶分座,李蹊、完顏賽不、虛圓法師和那圓臉的道人分別落座,雄不二生來脾氣急躁,逢此變故,更是焦急萬分,哪肯就此入座,他蹲在柏亮山身旁,探完了鼻息,又伸手去掐脈搏。
張開站在一旁,對雄不二說道:「雄兄弟,老夫已派人尋大夫去了;近日氣候冷熱無常,府內也存了些藥材可供急用,你請放心,老夫定然會盡力施救。」
虛圓法師也道:「雄施主,令弟所中的毒雖然罕見,但依老衲看,似乎早有人將他的肩膊綑紮,又在心脈幾處要穴施針止血,或許還有得救。為免毒氣行得過快,還是不要動他為好。」
「俺兄弟不省人事,怎教人不急!」雄不二擺手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元好問上前一步,說道:「張大人,其實不必捨近求遠,這位東垣先生就是看病的大夫。那幾針正是先前情急之下東垣兄所施救。不如讓他繼續給柏兄弟診治罷。」
虛圓法師聞後,看了一眼李明之,問道:「哦?東垣先生?唔,可是易州名醫潔谷老人的高徒?」完顏賽不、李蹊聽到後,均抬頭望向這邊。
李明之拱手作揖,回話道:「不敢,晚生李東垣,潔谷老人正是家師。法師有禮了。」
元好問又將如何與柏亮山在城外分糧,如何進城遇到賊人行兇,如何救下紅兒趕到張府……前因後果簡短說予眾人。說話間,李明之已拿出針具,又讓管家張發吩咐人到後廚,取來酒、醋、雞蛋以供急用;方才在外面事出緊急,加之傍晚昏黃光線不足,無法仔細地查看,現將柏亮山外衣脫下,再把內襯袖子裁開,這才看到整條右臂已呈鐵青色。
雄不二聽著元好問述說,先是默不作聲,而後越聽越氣,怒而生怨,到後來見到柏亮山的傷,終於控制不住情緒,斜眼瞪向旁邊的那兩個道人,連吼帶罵:「醃雜潑皮牛鼻子臭道士!救人只救一半算什麼英雄!?脫了銬卻在旁看熱鬧,讓我兄弟以一敵二,你好生得臭不要臉!」
那圓臉道人被罵了一臉唾沫,竟也不惱,只是陪笑;倒是他那師弟,紅著個脖子,青筋直露,強忍著不去還嘴。哪知雄不二越罵越起勁,罵到後來言語多有不堪,擼胳膊挽袖子,把架勢拉開來,似要動手一般;那高瘦道人見狀,終於沒有忍住,影動身至,勾手進肘,與對方虛拆了兩三招,然後又空轉翻騰,一腳下劈踢向了雄不二的左頰。
雄不二正等著他動手,左右手翻了又翻,幾個來回,就卸去了對方虛招,再把身子前傾下沉,後腳上來,正踢到道人使得這一腳『下劈腿』之上,那道人被反衝之力帶了個後空翻,回身落地撤了兩步,這才站定……李蹊和完顏賽不手裡端著茶碗,沒喝幾口,看得眼花繚亂,片刻後才換過神來,屋內其他幾位客人,見了他二人拆得這幾招,也都暗嘆不已。雄不二本想再進步側踢,哪知那道人反而面露喜色,竟然贊了他一句:「好腿法!」然後,又嬉皮笑臉地說道:「兄台這幾招當真妙極!貧道粗略觀摩,就藏著七八種變化。待會兒咱們再拆一次教俺細細琢磨,可否?」
雄不二哪裡知道,這人原本就是個武痴,出家修行也改不了脾氣秉性,最是喜歡與人拆招過手,見了稀奇招式更是日思夜想茶飯不進。所以動起手來便沒完沒了,總是因打架而生事端。雄不二心說:自己畢竟是在別人府上作客,不便多生是非。於是只甩手『哼』了一聲,不再與之糾纏。
上黨公張開亦勸道:「幾位都是遠來的客人,切莫因小事而傷了和氣。眼下還是看如何救治柏兄弟罷。」遂又轉而對元好問道:「元先生,那兩個傷了柏兄弟的賊人可留有姓名?」
雄不二也急切地跟著問道:「是啊!到底是何人下此毒手!」
元好問說道:「我聽那人叫什麼『任蛤蟆、寧摸金』,想也都是些諢名綽號之類。」
那圓臉道士終於站起身來,一改笑面憨態,對那高瘦道人訓斥道:「長庚啊,這都是你惹下來的大禍!非要貪玩逞強,與人爭鬥比武,你可還有半點修道之心?」高瘦道人聽後只得低下頭,諾諾說道:「是,師兄教訓得是。長庚記下了。」
圓臉道人拱手上前,先向雄不二施禮賠罪,後又對上黨公說道:「張老公爺,我看這位柏兄弟命懸一線,醫病救人雖然緊急,但如若不知兇手來歷,日後尋訪起來恐怕難上加難,貧道有方法讓這位柏兄弟開口,好教雄施主問清楚因由,別再尋錯仇家。」
雄不二道:「哼!什麼尋錯了仇家,你若施法傷我兄弟,延誤醫治,那咱們的梁子也是結定了,俺定會跟你沒完!」
張開再勸說道:「誒,雄老弟,這位道長也是好心,且查出真兇也是要緊的,試試何妨?」
「……那好吧。」雄不二嘴上雖不客氣,心內畢竟焦急。上黨公給了台階,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只見那道人依舊不惱不怒,嘿嘿笑了兩聲,從袖子裡拿出兩道黃符,用手一搓,黃符瞬間著起了火,火又化成了灰,道人又把腰間的葫蘆卸下來,『咕咚~咕咚』使勁地往嘴裡嘬,接著『噗』的一下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反正是朝手裡焚過的紙灰上噴了這麼一小口。然後,兩隻手團了又團,挫了又挫,不一會就挫出一個泥丸。道人蹲下來,讓人把柏亮山的後腦墊高三寸,再把嘴巴撐開,把泥丸往嘴裡輕輕一送。再用拇指從他的喉嚨往胸口方向順著按捺。
只待了片刻,柏亮山果然面色好轉了些,身上也有所反應,先是左手手指動彈了幾下,緊接著昏昏然勉強睜開眼,恍惚說道:「三哥……咳咳……三哥呢?」雄不二附耳上前,關切地問道:「兄弟,哥哥在這呢!你說罷,到底什麼人傷你,哥哥定教他十倍奉還!」
柏亮山氣息微弱,乾咳了兩聲,只留了句:「小心……紅……紅魔……」便又昏厥過去,眾人大為不解。
雄不二雙拳攥得是嘎嘎作響,他強壓怒火,回身落座,這才從牙縫裡低沉沉地擠出來一句:「原來是他們!」
而後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忽然眉頭一皺,耳朵動了兩下,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只是不動聲色,把茶杯穩穩地放在了桌上。
李明之見到柏亮山醒來又昏去,遂問那道人:「我聽聞嶺南有人以符讖焚灰,黃土入藥,挫泥成丸,鍊石成丹,想不到是真的,莫非這位道長就是人稱『泥丸散人』的陳楠,陳道長?」
那圓臉道士果然笑道:「哈哈哈,不錯,我就是『泥丸陳』,符讖、雷法是貧道在嶺南時與道友切磋所學,都是些不入流的本事,自然不比醫道,但救人濟世殊途同歸,若非情況緊急,貧道也不便使用。東垣先生,你還是快些給這位柏兄弟醫治吧。」
李明之沒有再多言,眾人說話時他已查看清楚,柏亮山所中的乃是蛇毒,必須趕緊將毒排出,才能保住性命,不過說來也奇怪,原本那柏亮山所中得劇毒甚為猛烈,而且病情複雜無可分辨,只抬他入來張府這段時間,便已經動了血脈,致使毒氣上走危險至極,可是服了那道士的泥丸,不但面色好轉,病徵反而也轉向顯見單一的情狀,李明之也顧不了那麼多,他叫人拿來生雞蛋,用針戳個小孔,對著柏亮山的傷口,一點點的吸收毒血,吸至蛋色呈黑,再換另一枚生雞蛋,由此往復,少頃後,右手至小臂之上的青色稍退,李明之遂又叫人把白芷、川貝母等藥材磨成粉末調入酒中,煎好後,給柏亮山服下,又過少頃,柏亮山右手傷口處流出一大灘黃水,於是整條右臂的顏色由黑轉青,又由青色轉為尋常血肉之色,瘀毒漸漸消去了六七成。李明之再親自將藥渣用布條裹好,綁在了柏亮山右手的傷口患處。
不一會兒,柏亮山再次甦醒,雖然說不了話,但是自己又進了一劑藥湯,這才又睡了過去,至此,他這條右臂和性命終於被保住了。雄不二驚喜萬分,連忙稱謝。眾人親眼見了李東垣的回春妙手,都讚嘆不已。
上黨公張開說道:「李大夫的醫術果然不同凡響,老夫今日真是大開眼界,先生辛苦了!」
李明之道:「張大人言重了,晚生這次能進來南京城,也都是柏兄弟的幫助。豈有不顧他性命安危的道理。」
張開接著感嘆道:「柏兄弟行俠仗義,不辭辛勞為老夫之事奔走,想不到遭此不測,老夫真的過意不去。」而後轉身對林紅兒說道:「紅兒姑娘,老夫會派人找尋你的家人,這樣才不枉費元先生他們今日的一番良苦,也才不辜負柏兄弟的仗義相幫;如今兵荒馬亂,你一個弱女子,隻身來到南京又無安身之所,若不嫌棄,就先在這裡住下罷。」
林紅兒泣不成聲,跪而謝道:「民女謝過公爺,公爺和諸位的大恩大德,民女無以為報,唯有做牛做馬盡心侍奉。」
「誒,好好的姑娘家,以後還要嫁人的,沒人要你做牛做馬;謝他們可以,莫要謝老夫,老夫是有私心的,拙荊也是濟州人,留你在這裡可以照顧拙荊的飲食起居,陪著說說話。你給我們作傭人,我們算給你工錢,彼此誰也不欠誰,哪還需要謝過?快快起身罷。」張開微笑著將林紅兒扶起。又對向陳楠說道:「陳道長,令師弟白道長,今日也是好心幫救,您就不要再責怪他了。」
陳楠回話道:「公爺,您的好意,貧道心領了。長庚既是我的師弟,也是本門的首徒大弟子,救人是應該的,可是惹了禍,亦該當責罰,二者不可相抵,況且他救人只救了一半,反害了那位柏施主,嗜武成癖,是修行人的大忌,貧道又豈可縱容?」
陳楠所說的師弟,正是先前與元好問、柏亮山一起進來的高瘦道人,長庚本是他的俗家名字,至於姓氏則少有人知,只知他為了修道,散盡家財,身上只剩下一個玉蟾蜍,又生得白面俊朗,所以江湖人稱「白玉蟾」是也。他們師兄弟二人經常在嶺南一帶遊走,專以道家法術治病救人周濟窮苦,在大宋境內百姓們口耳相傳,早已是人盡皆知。近年來,開宗立派廣收門徒發展迅速,主張煉丹養氣性命雙修,自稱承襲紫陽真人張伯端一脈的金丹大道,所以也有人叫他們這一派為「金丹道紫陽派」,一時間,問道求法者絡繹不絕,亦不乏北方中原之士,頗有與全真道派、正一道派鼎足而分之勢。
張開吩咐下人騰出空房,將柏亮山抬入其中,安頓靜養,又叫管家張發給李明之設座看茶;兵部尚書李蹊和左丞相完顏賽不從元好問口中得知了今日城門外平息騷亂的詳情,幾人均覺應當立即開門攬收難民,然後以守待攻應對蒙古大軍,元好問又將柏亮山此前所獻之策說予李蹊,上黨公張開和虛圓法師也認為,應主動聯絡城內各大民間商號籌糧捐款,這樣七湊八湊,即使最後孤城死守,也能苦捱個一年半載,蒙古人雖善於長途奔襲,但時間一旦拉長,戰爭形式或可逆轉。這樣商量了一番,決定還是先由元好問草擬上書,然後李蹊再在明日早朝之時,擇機向皇帝上報此事為妥。
正說到一半,雄不二抿了一口茶,冷笑了三聲,說道:「這茶涼了,人也該下來了!」眾人聽了訝然不解,唯有陳楠和白玉蟾會心一笑,只見雄不二用手把茶碗蓋子用力往上一拋,『嗖~』的一聲飛過房梁,『啪~』的一下打穿了屋頂房瓦,接著上面傳來了幾聲:「哎呦~」,然後劈裡啪啦,連滾帶響,順著屋檐,撲撲通通,稀裡嘩啦,不知此人掉落在了何處。俄而,後院傳來句:「這誰啊!掉茅坑裡了!」
雄不二笑道:「走吧,一起看看去!」管家張發,帶幾人入院一瞧,角落裡家丁用的茅房,被什麼東西砸爛了,定睛一看,從裡面爬出來一個官府模樣的差人,只是那人的從頭到腳都是屎尿糞水,官衣上面皆是醃雜敗物。一身陳年騷臭,彌久不散,實在是噁心,眾人掩口捂鼻,不便前去詢問,管家張發遂問道:「你是何人?為何私闖他人宅邸滋事?!」
那人摔得實在是不輕,右腿膝蓋又插著茶碗瓷片,斷斷續續叫罵了幾句:「老子來查反賊!」之後就又「哎呦~哎呦」,趴在地上無法起身。
原來此人方才一直躲在前廳房上窺視竊聽,可是喘息壓得再低也瞞不過雄不二、陳楠這等高手。又被茶碗蓋子打到了小腿,登時驚慌只想逃跑,哪知道張府前廳的屋脊起得比尋常人家高出許多,這人腳下麻痺不夠靈活,跳也跳不動,滾也滾得又不夠快,摔來摔去,越摔越遠,最後沒想到,大頭朝下,在糞坑裡拿了個大頂。以至於落得渾身惡臭,連吐帶嘔,哪還能顧得來答話。
其實不用說,上黨公也知道,死對頭們一直擔心他會被當今皇帝重新啟用,而今日一整天裡,院牆外面的人頭,多到數不清的程度,這些個耳目探子還能是什麼來歷,不是官府派來的差人,就是朝廷裡哪個官員私養的嘍囉。所以上黨公只說了句:「張發,你去井裡打桶水,給他沖一衝,完事就叫他走吧。」
「是。老爺。」管家張發遵從吩咐到後院去打水,此時雖已入正月,但依舊天寒地凍,井口覆了草上了蓋,以防結凍,這才能有水取用,張開把水打了上來,拿手在水桶裡豁弄了兩圈,心說:這井水果然冷得扎手。試完了水,趕忙把手擦乾,朝手心上哈了兩口氣,這才拎回來,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拿著桶,往那渾身是糞的官差身上一潑……那差人被涼水這樣一激,慘叫道:「哎呦哎呦~別潑了,冷冷冷!疼疼疼!」
元好問、李明之一聽這聲音均覺耳熟,待張發把這人沖乾淨了再一瞧,原來就是先前在妓館弄堂裡面對林紅兒下手未遂,之後被柏亮山放走的差頭。
於是元好問斥道:「又是你這渾人?先前你犯事已經放你走了,怎地又到這裡窺人私隱?!」
那差人聽後一驚,起身就朝後門跑去,哪知道被元好問突然這樣一聲厲斥,院牆上又有兩三個探子,腳沒站穩,摔了下來。雄不二借著機會挑起地上的石頭,起腳飛踢,把石頭子打在了那逃跑的差人和那兩個摔下來的探子身上。那倆人摔下來,又踩肩膀,又扒院牆,正要逃跑,卻被這兩下子打得動彈不得。
白玉蟾笑道:「妙極,妙極,這幾下拿穴狠准,真是抓賊見雙。」雄不二知道這姓白的道士說話喜歡打諢,半癲不傻的,所以聽後只側身抱拳,拱了拱手,也沒再說什麼。
那兩個探子剛被扣下來,院外又傳來『切切查查』的聲音,管家張發拿著一桿油紙燈籠,把門閂挑開了,再推開院門,往後巷一瞧……好傢夥~只見七八個人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還有女,慌慌張張,裡倒歪斜,甩開了腿,直往巷子外頭跑。
最末後有兩個人跑得慢了些,可是沒人推也沒人搡,偏偏自己左腳絆右腳,摔倒在地。管家張發見狀,上去把他們攙扶起來,拽回到院內。
上黨公又叫人拿燈籠照開來,眾人順著燈光瞧去,只看到一個是一臉酒糟的老漢,一個是滿面堆笑地婆姨,虛圓法師問道:「這不是汴河坊打更的王福和飲食店街邊賣酒的許婆子麼?怎麼到這裡來了?!」
那打更的王福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許婆子則一邊沖他使著眼色,一邊用手拽那王老漢的袖子,這不拽倒還好,一拽忽然從王福身上掉下來五蚊銅錢,許婆子忙蹲下身撿那銅錢,結果從她身上又掉下幾塊碎銀,倆人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只得尷尬地站在那裡傻笑。
坐在地上的官差,手抱著胳膊,牙打著冷顫,怨道:「你們……你們倆……可真是沒用!」王福和許婆子呲著牙咧著嘴,對那官差一臉的不屑,低聲回道:「哼,一身尿騷味,還是衙門的呢,也未見有何用處?」那官差被涼水沖得渾身發冷,再被他們倆這樣一氣,急得小腿抽筋是嗷嗷直叫。而牆根底下那兩個探子看到差人狼狽不堪的樣子,竟也忍不住笑出了聲。管家張發走過去在這兩個探子身上翻出來兩塊銅牌,上面都是女真人的文字,白玉蟾好奇心重,拿過來左看右看也沒看懂,完顏賽不和李蹊在邊上瞟了幾眼,心裡都知曉:這兩人是顏盞世魯府中的奴僕。
上黨公低頭笑著走了過來,用目光掃了一下這幾個人,又用手指了指那官差,向元、李二人問道:「元先生,你……認得此人?」
元好問將那差人如何攪擾攤販拘拿好人,如何生了歹心淫念,又如何被柏亮山放走,一一說予眾人聽了。然後再對那差人責問道:「你是開封府的官差,食得俸祿皆是百姓納得稅銀,本應收斂行徑,規矩辦事,日間放你走是希望你能改過,怎麼如此不知好歹,不辨是非?一而再再而三地濫權瀆職,侵犯百姓滋擾良民!」
「誰說的!你要講道理找朝廷講去,莫要跟老子扯皮!老子拿朝廷的俸祿,幹得也都是朝廷要我做的事,俺們當差的吃得就是這碗飯,拿人錢財替人賣命天經地義,有什麼是非好歹的?!要不是你們這些反賊,私下聚眾,圖謀造反。老子能被派來出這趟鬼差事?媽的,今天老子也確實是倒了血霉。罷了罷了,俺也認了。元大人,咱們也算是一回生兩回熟,俺跟你討要個人情罷,你跟這幾位說一聲,放我回去。咱也就當今天的事沒有發生。你們辦你們的事,我干我的差,從此井水不犯河水。怎麼樣?」
「對對對。」王福、許婆子和那兩個顏盞世魯派來的探子也跟著說道。
「許婆,咱們是老鄰居了,你們家的高粱酒不錯,這些年張發去買酒時可欠你銀兩?或是老夫短了你的酒錢?!」張開正色問道。
「……莫得」許婆子不停地眨眼,支支吾吾回道。
「王福,我知你家境窮困,可也該不是缺這幾蚊銅錢,去年這時雪大風寒,我兒世俊見你打更辛苦,把我的舊裘襖送予你禦寒,怎的今年不見你穿來值更?」張開再問道。
「……額,這……」王福醉眼惺忪打了兩個酒嗝,加上笨嘴拙腮,心裡有愧,也說不出個子午卯酉。
「他們是老子花錢養的線民,專門防你作亂造反用的。」那官差解釋道。
上黨公聽後只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們也太看得起老夫了!」而後,轉身瞅了一眼李蹊和完顏賽不。續又說道:「朝廷和往日的同僚也都太看得起老夫了。不但托派了的官差和家丁專門來管制老夫,竟然還買通左鄰右舍定期告密,真是下足了本錢啊。李大人啊,你說你兵部這些年總是缺銀少兩,這回……找到根了麼?你看看是不是回去跟開封府尹合計合計,少養些探子,興許還能勻出些銀兩給守城的兵丁。這也算花錢花到了正途。」
李蹊也笑道:「公爺又說笑了,開封府的銀子如何用度,學生可管不到。學生只知顏盞丞相曾諫言,為防蒙古奸細滲入城中,特設專人管制城內各個坊肆,有任何情況即時上報,學生不知是否與此有關。」
張開接著說道:「老夫在這坊中住了十年八載了,終日只能與相國寺的鐘聲為伴,每日生活起居,吃喝拉撒睡,也就這麼點事,把這些個屎尿屁也窺探了去實在無甚意義。且老夫縱是再年輕個二十歲,手中無槍也無劍,府內更是無兵也無馬,家裡劈柴燒火都要現去隔壁借用斧篾柴刀,如今我耳聾眼花,牙也要掉了,喊話吆喝都得貼著人耳朵,我還能振臂高呼把朝廷怎麼樣嗎?你說說你們到底怕的是什麼呢?」
張開又踱步到了牆角那兩人跟前,低頭續道:「要說造反成事,我看某些富可敵國的高官顯貴,實在要比老夫更有資本和能力,且實力雄厚不容小覷,說不定哪天他們之中就有人非常識時務,審時度勢地做了大金國的反賊和蒙古國的功勳。你們回去轉告你們的主子,上黨公是否被復用,從來不取決於老夫我。而是取決於當今聖上。聖上若要用老夫,老夫不敢不領旨受命,即使如此,老夫向來是只管兵馬外事,不問內政吏治,也威脅不到你們主子的官位。就這樣,你們走吧。」
說完,張開讓雄不二給這幾個窺人私隱的探子官差和告密的鄰人一一解開了穴道,又叫管家張發打發他們從後門離開,切莫驚擾客人。
之後,幾人回到客廳,繼續討論籌措糧食的對策,商量好了就決定依計行事,元好問、李蹊、完顏賽不跟上黨公交代幾句,就都相繼離開了張府。雄不二、李東垣與陳楠、白玉蟾作為賓客,給安排了廂房偏屋留宿過夜。餘下的客人該走的走,該留的留,也都安置妥當。
隔天早上,柏亮山經過李明之的調理,已經可以自己起身進食。雄不二見到柏亮山轉危為安,心情十分高興;林紅兒得知後,特地煮好了藥,還給端送進屋,又再次施禮謝恩。雄不二較為年長,又是過來人,很是識趣,他和柏亮山聊了幾句,也說願意幫助紅兒姑娘找家人,之後推託自己有事得辦,要先行出去。
柏亮山和林紅兒忽然面露羞色,不知說些什麼話好。正在此時,只聽屋外傳來了爭吵聲,一個罵道:」不知羞恥!」一個瞋道:「多管閒事。」
林紅兒攙扶著柏亮山出了屋外一瞧,原來是雄不二和白玉蟾在吵架。二人吵著吵著竟然又要動手開打。紅兒姑娘和柏亮山一頭霧水,想要勸架,卻全無力氣,是叫是喊也全然沒用。
陳楠和虛圓法師一早起來,與上黨公張開談佛論道,各自都很有收穫,此時正好經過,見到這番情景,趕緊上前,又是勸說,又是拉架,終於把雄不二和白玉蟾拉開。到了後來才知,那白玉蟾本也是來看望柏亮山的,可是當得知紅兒姑娘已經在屋內時,陡然生出幾分醋意,再被雄不二罵了個當頭狗血,這喝醋之餘又犯了嗔戒。終於忍不住吵了起來。原來他心內對紅兒姑娘也早已有傾慕之情。這下子可好了,弄得大家都十分尷尬。陳楠只好又跟雄、柏二人道歉,再請虛圓法師帶紅兒離開,最後拉著白玉蟾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們別人可不知道,唯有陳楠最清楚白玉蟾的脾氣,他這個師弟,雖然自在爛漫天真隨性,可是率真過頭便是任性,浪漫無度難免爛情,白玉蟾自幼能文能武,又實在是多情善感,普通人自無大礙,可對修行中人,這就是能修還是不能修的要命大關。所以陳楠又訓斥了白玉蟾一頓。
虛圓長老把紅兒帶回到張開身邊,簡單說了說,張開也笑道:「年輕人的事,還真是有趣。紅兒,你還是去照顧拙荊和小兒吧。」林紅兒尊守囑託到內堂去了。
虛圓長老向張開問道:「張公,你我相識多年,老衲只知有賢侄世俊,今年該有二十出頭了吧。您和夫人喜得新兒,怎地也不告訴老衲?老衲也好準備個賀禮給小侄兒。」
「誒,讓大和尚你笑話了,小兒乃是老夫來南京之後所生,如今也有七八歲了,拙荊和我年事已高,老來得子實屬不易,生他時趕上了那年的齋會,也就不想驚動旁人。」張開笑著推說道。
虛圓心裡也清楚,上黨公的仇家不少,而且全家人都在這裡,十年來等於是半軟禁的狀態,他老來得子不想聲張,是不想以後被人拿此要挾,這事沒跟他說過,也屬事出有因,就不便再細問了。
說話時,忽見紅兒又回來說有事要報,只見她表情嚴肅,急切地說道:「張發突然口吐白沫,病倒了!」
張開十分驚訝,問道:「病倒了?他現在何處?」
「就剛才,在他自己住的偏屋。」紅兒答道。
幾人趕緊過去,張開若有所思,邊走還邊問紅兒:「張發的妻兒現在怎樣?!」
紅兒說:「……都在一起。嫂子沒事,他兒子有些咳嗽。」
「嗯?!」張開聽到後突然緊張了起來,腳步略有加快。
到了張發的房前,只見李明之已經來在了屋外,臉上罩著一塊方巾,把府中其他人阻攔在屋外。
張開焦急地說道:「李大夫,你這是作甚?!張發和他兒子寶哥兒現在如何了?!」說完就要推門進屋。
李明之趕緊抓著張開的胳膊,一手把他推開,守在門前,正色道:「不能進去!此非尋常病患!乃是厲氣瘟病!染上了可是會死人的!!」
此時,後院跑來個張府的下人,邊跑邊喊道:「大夫,不好了!死了,死了!他們確實是死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