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見網2009年04月19日】
清明又到,天空霧靄沉沉。厚而深的雲霧為人們追思故人的心境,添上了憂鬱的一筆,也好像是故去的人們把他們的信息和意願托在其中,圍繞在活著的人的周圍,想讓活著的人知道什麼,但時空的帷幕一拉,陰陽懸隔,生死異方,茫然不得申意。
但我堅信帷幕雖隔斷陰陽,終也是塊布,經緯線的交織處會有很多的間隙。某些機緣巧合,或是塵緣未了,兩界的生命會穿過間隙,傳達生命的信息和意義。比如說:我的外婆,在29年前撒手人寰後,她慈祥的微笑時常會出現在我的夢裡。多年來,一直是我精神世界裡最溫暖的一隅。
我出生後由外公外婆領到六歲,之後我就離開老家回到昆明的父母身邊。從此再沒見過兩位老人,十一歲時得知兩老一年內先後離世,哭成淚人。不斷湧出的淚水更多的是對他們的想念。那時的小心眼裡就知道最心疼我的人在世上沒有了。太多的淚水還引來了媽媽的斥責。是啊,母親的離世對她是莫大的打擊,她更難過。
媽媽的聲音裡帶著疲憊和痛苦。她和我一樣,明白世上最心疼她的人沒有了。她的哀傷裡還有許多的無奈和抱怨:人到中年,工作壓力大,家庭負擔更大,她的身體狀況也很不好,爸爸又不理解她。
媽媽長得很像外婆,她們都曾是老家有名的才貌雙全的女子。雖都是讀書有成,但她們讀的卻象兩本完全不同的書。
外婆接受的是傳統教育,她擅長書、畫,彈一手好琵琶,還有蜀繡的絕活。她能留下的少量字畫,在她去世後十年,還被縣文化館拿去展覽。她的繡品,老輩人提起就讚嘆不已,可惜兩箱蜀繡和多數字畫一起,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沒留下一片絲綢。
媽媽是外婆四十歲才生的么女,她長到該接受教育時,正是當今政權成立之初,新教育體系實施之時。她的教育以政治和數理化為主。她的數理化在中學名列前茅,考上重點大學,她也成為老家人的驕傲。但縱是天之驕子,媽媽還是小心翼翼,因為,她出身於傳統地主家庭,她得不停的檢討她身上與生俱來的印跡,隨時準備接受改造。
外婆安詳、隨和,說話如流水,柔和沉穩。平日裡微笑盈盈,把溫馨和寬容灑落在家的每寸空氣裡。有外婆的家,是快樂和放鬆的。外公和外婆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我的印象裡,外婆慈祥的笑是最美的風景,外公看著外婆時,眼光裡滿是溫情。
媽媽多年來神經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幾十年的各項政治運動,以及思想改造,從靈魂的表面到最深處改變著她。檢討、思想匯報、跳忠字舞、武鬥、下放……運動的狂瀾讓她的舉止逐漸失去了從容,蹉跎歲月在她姣好的面容留痕,悅耳的聲音變得尖銳,即使是唱最慢的抒情歌曲,她都帶有鐮刀鐵錘之類的鏗鏘。最糟的是,她把「男女平等」,「與人鬥,其樂無窮」等等觀念也帶進了家中,從不原諒家裡人的每個錯誤。生活得累,心情鬱悶,不是罵孩子,就是與丈夫吵,家無寧日。而當我無端的又受一頓責罵後,外婆的微笑就會出現在我夢裡,溫暖而朦朧,向我輸送著不間斷的安慰和關懷,外婆把黑夜織成輕盈的紗,層層環繞著我,輕撫著我的面龐,安慰著我無助和孤獨的心扉,籠起我嘴角的笑意。
我提醒媽媽她不像外婆時,媽媽一愣,眼中有迷霧閃爍,之後目光一橫,駁道:「你媽是大學生,有工作。你外婆再有才,也只是個家庭婦女,要外公養著。」然而媽媽這樣說時,我總會聽到父親的嘆息,十分的滄桑和無奈。我無言:媽媽深以新女性的獨立為榮,經濟上的獨立讓她有足夠的底氣與才華橫溢的父親叫板,爭取誰在家裡說了算,所以多年來父母一直在意識上爭鬥著誰在家裡是主,一對金童玉女一架吵了四十年,頭髮吵白了也沒結果。夫妻恩愛以及家的溫馨在四十年的爭鬥中沒了蹤影。而媽媽又是最想得到父親的疼愛的,她愛父親一生,父親生命裡又沒有別的女人,但她還是沒得到父親的疼愛和尊敬。其實,她很不幸福。
讀著聖賢書長大的外婆,傳統文化教給她的不僅是琴棋書畫,更有做人的智慧。平日裡賢慧溫柔,相夫教子,大難面前有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定力。「土改」期間,外公被定為「地主」,那年代這種「家庭成分」是典型的「專政對像」,雖兩老在鄉裡威信甚高,在那時仍然難逃厄運。多次抄家毀家批鬥,人被弄得生不如死。此大劫下,外婆依然淡定從容,以她的堅強樂觀和豁達,引領全家渡過一次又一次難關,但過後既不誇耀,也不居功。這等修為,豈能不讓我外公敬重?外婆沒有出去工作過一天,但外公明了外婆把一生都託付給他,對他賢淑依順,外公自然疼愛了外婆一世。這種剛柔相濟,陰陽和諧,真是夫妻幸福的基礎。可惜媽媽沒有這個智慧,她一生憤然不平一件事:以她的美麗和優秀,為何不得丈夫的疼愛?她至今也沒有找到答案。
非常遺憾的是,外婆沒能把這些美德和智慧傳給媽媽,一個是媽媽上中學就離家住校,大學畢業就遠赴昆明工作,幾乎沒有在外婆身邊受薰陶的機會。另一個,外婆要教的內容,正好在當年是被斥為「封建思想」,是要批判和鎮壓的。媽媽自己還被「地主子女」的帽子壓得抬不起頭來,「劃清界限」都來不及,那裡還會聽外婆的教誨?那年月,外婆思念著遠方的女兒,看著滿眼的紅袖標,聽著滿耳戰天鬥地的口號,會是怎樣的徹骨之痛啊。
烈火熊熊,四周是一片漫罵聲音,天空被各處的煙火熏紅了眼睛,殘陽如血,火堆前兩箱精美的繡品被傾倒出來,絲綢的亮麗立刻划過粘稠的空氣,射向四周,漫到天際,仿佛知道自己的命運,她們在最後一刻發出璀璨華光,和字畫一起,涅~"於火。外婆目睹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會是怎樣的感覺,我難體會。「你外婆好堅強,一直站得很直。」目睹當年情形的四荒冢淒淒,一 g黃土掩蓋了外婆的身軀,也掩去了她的美麗容顏。但外婆並沒有離開過我和媽媽,她的精神和不凡氣度存於意念,如看不見的絲帶牽著過去和現在,越過時空,向我傳遞善和愛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