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文 拾珠璣】深慮論(方孝孺)

幸紫


【正見網2011年06月15日】

【白話試譯】

為天下國事謀劃、考慮者,他的出發點,常著眼於他認為困難之處,卻忽略了他認為易如反掌的那部分;只防備他認為可怕之事,卻遺漏了他認為毫無問題的那方面。然而禍患卻常發生在他所忽略之處,變亂經常出現在無庸置疑的事件上。難道這樣的後果,是因為他的思慮、謀劃不夠周密嗎?其實這是因為人的思慮、謀劃,力所能及的範圍,只限於人事上的措施罷了;超出人的智力所不能及的,那就是屬於天道掌管的了。

當強秦嬴政滅了六國諸侯,一統天下;他一心認為周室之覆亡,不過在於諸侯的強盛罷了;因此把封建制改為郡縣制,正以為從此可以不再用兵,天子的寶座可以世代保住;卻不知漢高祖崛起於鄉間田隴中,終於消滅了秦朝政權。漢朝鑒於秦朝的孤立,於是大封皇室宗親眾子,建立諸侯國,以為利用同姓的親屬關係,可以迭相繼承而國祚不變;然而七個諸侯國,卻萌發了聯手起兵,打算篡位弒君的造反陰謀。

武帝宣帝以後,稍微把諸侯國的封地劃小,權力削弱些,以為從此可以沒事了;然而王莽終於篡漢自立。東漢光武帝從哀、平兩帝中取得借鑑,魏朝從漢朝吸取教訓,晉朝又從魏朝中獲得警戒,各自都從前代所以引致滅亡的原因上,設法防備。可是他們自己滅亡的原因,卻又超出他們所防備的事件之外。

唐太宗聽到姓武的要殺他的子孫,便想把稍有可疑的人,全弄來除掉;其實姓武的就天天陪侍在他的身旁,他卻不能省悟。宋太祖看到五代時,那些割據的方鎮大員,足以威脅他們的人君,便全面解除其軍權,削弱其力量,使其容易控制;卻不知他的子孫終究逃不脫外族、敵國的圍困,以致滅亡。他們這些人,全有超出眾人的智慧,並世無雙的才幹,對於國家治亂存亡的關鍵所在,已經思慮得極詳盡、防備得極周密了。考慮、謀劃的一切既切合又恰當,而禍亂竟在那最周備之處發生,終致招來敗亂喪亡的原因,是什麼呢?這是因為人的智慧只可以謀劃人事,卻不可能揣度天意。

高明醫師的兒子,很多生病而死;優良巫師的兒子,很多遭遇鬼祟而亡;難道他們有辦法醫活別人,對自己的兒子就沒法一展所長了嗎?其實是他們的技術只能盡人事而已,根本無法揣測天意。

古時的聖王,知道天下後世的變亂,不是單憑智慧就可以謀劃周詳的,也不是只靠法術就可以制止得住的;因此才不敢肆無忌憚的施展他的私謀詭計,只有積聚至誠,廣施大德,用以結合天心;使上天眷顧他高尚的道德修為,像慈母愛護嬰兒般捨不得放手不管。所以他的子孫,雖然有最愚蠢、最不好的足以使之亡國,然而上天始終不忍馬上叫他滅亡,這就是能往深處設想的明智者了。假若自己不能結合天心,只想用小小的智慧,籠絡擘劃當代的事務,卻要求後世子孫不再面臨危亡存續關頭,這種道理是絕對沒有的,這哪裡會是天道呢!

【原文】

慮天下者,常圖其所難,而忽其所易;備其所可畏,而遺其所不疑。然而禍常發於所忽之中,而亂常起於不足疑之事。豈其慮之未周與?蓋慮之所能及者,人事之宜然;而出於智力之所不及者,天道也。

當秦之世,而滅六諸侯,一天下;而其心以為周之亡,在乎諸侯之強耳。變封建而為郡縣(周采封建制度。王者以爵土分封諸侯。其後秦統一天下,廢封建,置郡縣,分海內為三十六郡),方以為兵革(兵器及甲冑等軍械裝備。亦引申指軍旅、軍事、戰爭或兵將等)可不復用,天子之位可以世守;而不知漢帝起隴畝(田畝)之中,而卒亡秦之社稷(社為土神,稷為穀神,皆天子諸侯之所祭。引申為國家之意)。漢懲(警戒、教訓)秦之孤立,於是大建庶孽(庶,長男以外的兒子。孽,妾所生的兒子。此指眾子)而為諸侯,以為同姓之親,可以相繼而無變;而七國(指漢孝景帝時,吳王濞、楚王戊、趙王遂、膠西王印、濟南王辟光、災川王賢、膠東王雄渠七國)萌篡弒之謀。

武宣(武帝、宣帝)以後,稍剖析之,而分其勢,以為無事矣; 而王莽(注1)卒移漢祚。光武之懲哀平(哀平,哀帝、平帝。謂光武過懲前漢權落貴戚之弊,不任三公以事,而政歸台閣),魏之懲漢(言曹丕以漢多外戚之禍為戒),晉之懲魏(言司馬炎鑒於魏之孤立,大封宗室於要地,致肇八王之亂。又去州郡武備,召五胡之亂),各懲其所由亡而為之備;而其亡也,蓋出於所備之外。

唐太宗聞武氏之殺其子孫(注2),求人於疑似之際而除之;而武氏日侍其左右而不悟。宋太祖見五代方鎮之足以制其君(注3),盡釋其兵權(宋太祖建隆二年,召諸鎮節度,會於京師,賜第留之,分命朝廷文臣出守列郡,自此藩鎮割據之禍除),使力弱而易制;而不知子孫卒困於敵國(北宋有遼夏為患。靖康二年,金兵陷汴京,擄徽、欽二帝,北宋王。南宋,向金稱臣,卒為蒙古所滅)。此其人皆有出人之智,負蓋世之才,其於治亂存亡之幾,思之詳而備之審矣。慮切於此,而禍興於彼,終至於亂亡者,何哉?蓋智可以謀人,而不可以謀天。

良醫之子,多死於病;良巫之子,多死於鬼;彼豈工於活人而拙於謀己之子也哉!乃工於謀人而拙於謀天也。

古之聖人,知天下後世之變,非智慮之所能周,非法術之所能制;不敢肆其私謀詭計,而惟積至誠、用大德,以結乎天心;使天眷其德,若慈母之保赤子(初生之嬰兒)而不忍釋。故其子孫,雖有至愚不肖者足以亡國,而天卒不忍遽亡之,此慮之遠者也。夫苟不能自結於天,而欲以區區之智,籠絡當世之務,而必後世之無危亡,此理之所必無者也,而豈天道哉?

【心得體會】

方孝孺治學,以明王道、致太平為己任。惠帝時,任侍講學士,朝廷的政令多出自其手。建文四年,燕王棣即帝位,是為明成祖,方孝孺被捕下獄,成祖派使請他擬寫詔書,方孝孺不從,被殺,享年四十六。四庫全書總目評論他的文章為:“孝孺學術醇正,而文章乃縱橫豪放,頗入東坡、龍川之間。”

深慮,即往深遠處設想的意思。本文主旨,在闡明利用人的聰明智慧,只限於解決人事上的問題,如遇有關天道之事,則為人智所不能及;但天道、人事息息相關,因此人不能徒恃私謀詭計以處人事,必須“積至誠、用大德、以結天心”,始能長治久安,這就是深慮。

歷史是重複的,一朝一代的興亡緣由,也是循環的!只是人類對於這些深刻的演繹,老是忽略與忘懷,總是固執和重犯,這就是人的智慧的局限!選取了這麼多篇的古典散文,只要是說理、立論的,所有的大文豪,全都搬出歷史上慘痛的史實,作為警示或根據,以證明那些血淋淋的教訓,那些覆滅的主因,一史一事,歷歷在目,都攤在讀者面前。可是,下回仍舊依樣畫葫蘆、隔代照樣重蹈了覆轍,終究逃脫不了宿命論的詭譎作用。

此文中坦白闡述:“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千古不易之理;更直接告訴你,沒有人定勝天的機會,再怎麼有能耐戰天鬥地,最終一定會亡在“天道”之手,所以天滅中共是鐵的事實!世間事,都是正負共存、善惡互輔、好壞相成的;走極端和絕對化是個錯誤,所謂中庸之道才是正途;以人智無法弄懂天心,以人心揣測不了天意。只有聽天由命,抱著隨其自然:“得道多助,不幸我命”的心態過日子,即能活得自在!

【作者】方孝孺(西元1359-1402),字希直,又字希古,號正學,天台(今浙江)人。以薦授漢中府教授。建文中,官至翰林侍講學士,改文學博士。燕王(明成祖)篡位,抗節死。他是宋濂的學生,與宋濂、劉基、王掉並稱為明初四大作家,著有《遜志齋集》、《希古堂稿》等書。。

【注1】王莽,字巨君,漢東平陵(今山東歷城縣東)人。孝元皇后的侄兒。先為大司馬,以恭儉收人望,平帝立,元後臨朝稱制,委政於莽,號安漢公。後假禪讓之名,篡漢自立,國號新,法令煩苛,光武起兵討之,王莽兵敗被殺,在位十五年。

【注2】唐太宗,即李世民,唐高祖之子,在位二十二年。武氏,名曌。有傳秘記云:唐三世之後,女主武氏代有天下。上問太史令李淳風,對曰:“其人已在陛下宮中。不過三十年,當王天下,殺唐子孫殆盡。”上曰:“疑似者盡殺之何如?”對曰:“所命,人不能違也。”事見《資治通鑑》卷第一百九十九,《唐紀》十五。

【注3】宋太祖,姓趙,名匡胤。五代,指梁、唐、晉、漢、周。方鎮,統領兵權,駐節州郡,鎮守一方之軍政大吏,如唐之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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