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武訓

憑乞丐之輕身⑴，踐聖人之大事。胸無半點之私，手捧千家之字⑵。苦行橫絕高寒，悲願作成殊致⑶。光日月撼山河，泣鬼神驚天地。唯上義⑷乃可堪，不偉人非得以。

千古奇丐揚美名，驚天泣鬼傳大聲。
誰曉何事六十苦，乞討要飯來一生？⑸
嗚呼噫嘻，天無言，人不知！
道光十八值十月，堂邑⑹柳林日飛雪。
一道金光破夜黑，東方冉冉出旭日。
村頭高樹驚鶴鳴，武家得子喚為七。
一日三餐無著落，武家有喜難為樂。
上有兄姐六人多，雪上加霜徒奈何。
地凍天寒茅屋冷，缺衣少糧人折磨。
雨打風吹苦相依，秋冬七載窮不移。
富家子弟上學堂，武七淚眼對父亡。
驚雷一聲逼人急，家中從此無棟樑。
隨母活命去討飯，風餐露宿秋夜涼。
東街西村過幾度，百裡千家走尋常。
衣不蔽體風霜伴，討得好食先送娘。
遠看學堂書聲琅，心中陣陣直發癢。
上前試去聽幾聲，不料打罵噼啪響：
破衣爛褲窮小子，難道你要吃棍棒？
讀書上學不再提，抹去眼淚藏嚮往。
冬去秋來風和雨，青春十五辛與苦。
富家子弟上學堂，武七苦裡勞斷腸。
姨父家裡當童工，未因親戚能從容。
粗活累活一併干，起早貪黑牛馬同。
打罵訓斥時常有，給碗飯吃氣凶凶。
多年工錢從未得，多少汗水揮寒冬。
被人譏為大傻子，憨憨一笑將身躬。
有個舉人姓為李，心黑手辣真不義。
武七苦役三年多，坑蒙打罵似兒戲。
一次姐姐捎信來，幾吊小錢附信裡。
欺負武七不識字，信交武七錢歸己。
平日扛活餵豬食，不慎豬食灑落幾。
二話不說拳腳下，一番毒打傷遍體。
只怪自己不識字，倒貼春聯不吉利。
挨打挨罵挨飢餓，罰站一夜風雪地。
母親生病討工錢，不料假帳早齊備。
硬說工錢都付完，有口難辯哭無淚。
反被誣為訛詐來，頭破血流門外棄。
仰望蒼天天不語，飲恨吞聲無人助。
風淒淒來天沉沉，四顧茫茫何處去？
村前破廟蒙頭睡，三天三夜睡不起。
電閃雷鳴渾不知，一夢凌雲騁天際。
金雞一唱東方白，興學辦學不為客。
富家子弟上學堂，武七立志辦學堂！
「扛活教人欺，不如討飯隨自己；
別看我要飯，早晚修個義學院」。
弱冠一呼動天地，男兒三尺舉志氣。
一貧如洗問如何，關山笑對千萬裡。
額頭兩邊一撮毛，剪掉辮子好招搖。
賣掉辮子把錢儲，興辦義學頭筆鈔。
銅勺手中一路響，褡袋肩頭四季挑。
懸鶉百結仰天笑，邊乞邊唱歌聲嘹。
一懷學子兩手空，一身襤褸揚清風。
人人都笑義學症，半是痴來半是瘋。
「離家三丈三，叩頭拜蒼天。
矢志辦義學，心比金石堅」。
齊魯大地來去忙，春風不與武七長。
足跡印滿家鄉路，小巷大街和村莊。
「出糞，鋤草，拉砘子來找，
管黑不管了，不論錢多少」。
一心想著辦學堂，東奔西走氣昂昂。
髒活累活搶著干，朝暉日日映臉龐。
千家萬戶沉夢鄉，清早替人掃茅房。
出糞曬乾做肥料，熏天臭氣不怕髒。
幫人挑水澆菜園，枝繁葉茂瓜果鮮。
挑糧負重走遠道，掙得報酬笑開顏。
甘做紅娘成人美，澆水培土花兒妍。
喜當郵差傳消息，送到千家月兒圓。
人間從來有無賴，天良喪盡也不怪。
一年勞苦初攢錢，懵懂卻被姐夫拐。
吃不下飯刀絞心，口吐白沫氣得壞。
翻來覆去知幾天，從新上路好心態。
暑天苦行燕趙越，東臨碣石滄海闊。
山高水長多嵯峨，興學大志不可奪。
「給我錢，我砘田，修個義學不費難。
又當騾子又當牛，修個義學不犯愁」。
一心想著辦學堂，晝夜奔勞志如鋼。
千活萬計不問賤，滴滴汗水串成行。
甘當牛馬手足舞，推磨拉碾不為苦。
烈日當頭似火燒，皮開血浸笑痛楚。
三夏時節百家忙，替人割麥短工長。
紮起棉花披星月，撿收破爛行遠方。
七長八短處處有，人心不足三六九。
面對惡者不給錢，也不爭來也不鬥。
江南飄零落葉飛，霜天露冷北風吹。
離鄉背井不知遠，長天漠漠鴻雁歸。
「義學症，沒火性，見了人，把禮敬，
賞了錢，活了命，修個義學萬年不能動」。
一心想著辦學堂，一路風雨當新裝。
浪跡江湖多才藝，又歌又舞神飛揚。
集市廟會好熱鬧，人聲鼎沸老和少。
扛起大鼎倒立爬，打起車輪翻身跳。
甘為孩子當馬騎，博得眾人多歡笑。
滴滴鮮血錐刺身，大刀破頭尖聲叫。
吞吃蛇蠍和毛蟲，石頭瓦礫胃裡攪。
揪人心魄忍自殘，贏得賞錢最為要。
寒氣逼人冰天短，中原大地豈可限。
中嶽巍巍望崇高，萬仞星飛鬥隨轉。
「吃雜物，能當飯，省錢修個義學院；
吃的好，不算好，修個義學才算好」。
一心想著辦學堂，孤身四海天蒼蒼。
萬家燈火屋檐下，獨自和衣夜尋常。
東乞西討日日錢，一月一年都存全。
討得甘旨都賣掉，捨不得吃換成錢。
粗食劣飯吃得香，發霉冷炙當甘芳。
糟糠菜根地瓜蒂，大快朵頤充飢腸。
磨房灶屋破廟冷，黃土大地當做床。
績麻纏線夜寂靜，如豆燈火雪飄窗。
辛辛苦苦多年錢，而立之年置學田。
四十五畝鹽鹼地，低洼不毛心也歡。
「只要該我義學發，買地不怕買鹼沙；
鹼也退，沙也刮，三年以後無鹼沙」。
青春荏苒三十八，山東大旱地乾裂。
十街八村餓死人，幾多家破傳嗚咽。
出錢出力不遲疑，不忍鄉親生死別。
四十多擔高粱米，賑濟災民善心烈。
鄉裡一對孤寡人，婆媳相依人稱仁。
憐其討飯度日苦，贈地十畝慷慨真。
本縣舉人楊樹芳，為人正直名聲揚。
楊府門外跪求見，兩天兩夜丹心長。
存錢興學踐奇志，舉人聽後感其良。
行善育才必相與，代其管錢出手幫。
「不娶妻，不生子，修個義學才無私。
我積錢，我買田，修個義學為貧寒」。
日日夜夜孤與孑，年年歲歲心和血。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⑺
天命之年有所據，創建義學第一所。
光緒十四選其時，柳林鎮上東門處。
仰慕武七好為人，兩個富人捐地與。
花出白銀四千餘，崇賢義塾美名著。
購磚買料各地忙，事事親為色飛舞。
跪求樹芳做學董，主持義塾圓宿夢。
跪請進士和舉人，擔任教師詩書誦。
跪勸貧寒送子來，五十餘人當年眾。
蒙班經班齊並行，學費全免成體統。
「義學院，門朝南，窮人上學不要錢。
義學院，門常開，受苦孩子都進來。
念書認字寫詩文，遇見事兒不求人」。
貧寒子弟遇良辰，學齡時節喜逢春。
開學當天宴來客，學董教師和鄉紳。
磕頭致謝忙不住，不肯入席獨守門。
歡聲笑語人離去，獨吃殘羹心歡欣。
近看學堂書聲琅，長風萬裡雄心壯。
德行清節同日輝，義學高歌入雲唱。
依舊乞討不更行，悠悠情懷常探望。
學子求其住義塾，不依不肯回絕亮。
塾師教事盡職責，頻頻感謝肯屈膝。
學生貪玩不用功，下跪泣勸近咫尺。
「讀書不用功，回家無臉見父兄。
讀書不用心，回家無臉見母親」。
真摯誠懇感師生，學風嚴謹共自律。
山東巡撫聞其行，特邀相見詢志誠。
徒步來到濟南府，手中捻線忙不停。
侃侃而談多淳樸，感動巡撫心中驚。
免徵錢糧和徭役，大助義學從此興。
當即捐銀二百兩，奏請皇帝頒其榮。
「義學正」號希聲⑻大，「樂善好施」匾光明。
苦其一生不為利，興辦義學不求名。
「義學正，不用封，黃馬褂，沒有用。
修個義學萬年不能動」。
光緒十六奮獨步，創建義學第二所。
書聲再響楊二莊，三親六故都不顧。
「人生七十古來稀，五十三歲不娶妻，
親戚朋友斷個淨，臨死落個義學症」。
臨清城上設書會，任人閱覽啟智慧。
攜帶善書奔波忙，到處分發心裡美。
學部侍郎視山東，當街攔轎表其衷。
募得白銀二百兩，興辦義學目全空。
滿城桃李花無數，創建義學第三所。
春暉圓月照臨清，御史巷中盡吐哺。
「一輩接，一輩傳，世代興學為貧寒。
一輩傳，一輩接，世代興學不停歇」。
六十光陰六十春，甘把青春送窮貧。
積勞成疾終不久，先生不幸病染身。
靜靜躺在屋檐下，不占學堂獨其尊。
不吃不喝幾口水，書聲傳來笑容頻。
光緒二十二年諱，四月二十三日淚。
先生含笑去遠行，帶走書聲最寶貴。
天地含悲淚下垂，草樹銜哀鳥不飛。
書香燭影同為伴，日彩星光遂作衣。
師生聞訊震霹靂，鄉民得知淚雨失。
十裡哭聲動地來，萬眾相送泣此刻。
人頭霧暗滿傷情，雲物波翻盡商律。⑼
柳林崇賢義塾旁，尊其遺囑得安息。
無兒無女無孤愁，有情有義有高跡。⑽
懷玉⑾懷願長懷霜，流血流芳永流澤。
千磨萬折說不盡，千古幾人今試問。
匹夫當為百世師，一生當為天下訓！⑿
奏摺請獎紛紛至，祭文頌詞接次第。
民眾自發設祠堂，文人墨客奮筆志。
雄心猛志昭蒼天，盛德懿行耀青史。
清廷宣付國史館，書傳頌德豐碑美。⒀
高山仰止入雲霄，蔣公揮墨贊奇偉。⒁
行乞之力力拔山，不學之身身絕世。
武訓學校如花開，全國各地競殊麗。
官民詩文歌不休，各界頌揚唱不止。
一九五一妖風嘶，血色中原鬼聲淒。⒂
蛇心蠍爪放陰毒，辱聖殃民人道離。
黑毛蚍蜉撼大樹，紅樓魔頭罵佛主。
污泥濁水浪滔天，小鬼人妖怪聲附。
紅衛兵匪行污卑⒃，掘墓焚屍嚎魅魑。
損像毀祠打砸搶，作惡造孽天理違。⒄
逆天背倫閻王怒，派出捕快盡搜捕。
上下所有參與人，刀劈斧剁油鍋煮。
中華自古多人傑，五千文明從未歇。
軒轅上瑞⒅開青史，韓信大忍揮丹血。
六郎九死踏艱危，武穆一生寫忠烈。
太宗經世長歌揚，太白醉酒妙筆捷。
康熙大帝舉仁賢，三豐大道映冰雪。
聖人英雄星鬥明，武訓光輝獨其絕。
千古奇丐揚美名，驚天泣鬼傳大聲。
誰曉何事六十苦，乞討要飯來一生？
嗚呼噫嘻，天無言，人不知！
一九九二時會好，冠縣大地花開早。⒆
花雨香雲落長天，山也歡來水也笑。
金輪一轉天地開，鄉土不曉故人來。
臨風撫事多親切，舊友鄉親常縈懷。
人是物非情猶在，百年千變多塵埃。
有緣天接送歸去，更看明日新三才！⒇

註：
⑴ 輕身，降低身份；單身無牽累。
⑵ 字，教育；傳授知識。
⑶ 殊致，特異的景致。
⑷ 上義，至義；最高的義。
⑸ 武訓（1838—1896年），道光十八年黃曆十月十九日（1838年12月5日）出生在山東堂邑縣武家莊一個貧苦的農民家庭。
⑹ 堂邑，歷史上幾易其名，現稱為冠縣，隸屬山東聊城。
⑺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岳飛《滿江紅》成句。
⑻ 希聲，老子《道德經》：「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⑼ 商律，商調式的樂曲，其音悲涼。
⑽ 高跡，高尚的德行。
⑾ 懷玉，謂懷抱仁德。
⑿ 「訓」，是清朝政府為嘉獎武訓興辦義學之功而賜，意為「垂訓於世」。
⒀ 武訓逝世十年後（1906年），清廷將其業績宣付國史館立傳，並為其修墓、建祠、立碑。
⒁ 蔣介石先生曾題寫《武訓先生傳贊》，贊道：「以行乞之力，而創成德達才之業；以不學之身，而遺淑人壽世之澤」。
⒂ 一九五一年五月，毛澤東親自指使、定性，一幫群醜具體實施，在全國颳起了一股批判武訓的妖風。
⒃ 污卑，品行卑劣，心地骯髒。
⒄ 一九六六年八月，文革紅衛兵闖入武訓祠堂，打砸搶掠，掘墓焚屍，罪惡已極。
⒅ 上瑞，最大的吉兆。
⒆ 一九九二年十一月，法輪大法創始人李洪志先生首次到冠縣傳功講法。
⒇ 三才，即天、地、人。

2024年12月08日修改
2011年06月15日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