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翰萃真(11):莊子《漁父》篇對孔子之知與有所不知

王舍微


【正見網2025年10月16日】

《莊子》現存三十三篇,雜篇中有一文即為《漁父》。這是一篇寓言,借孔子被一位不知名的漁父教誨之故事,寄託儒道之辯的理蘊。 「漁父」這一形像最早恐見於莊子筆下,從此後, 「漁父」 這一形像便被定格,同時也賦予了一層世外隱士、得道高人的意涵。 

《漁父》開篇便介紹了孔子與漁父見面的緣起:某一日,孔子帶領眾弟子到魯國都城東門外的緇帷樹林遊玩,學生們散坐在草地上讀書,孔子獨自坐在杏壇上唱歌彈琴。一曲尚未彈完,河邊一艘小船上的漁父聽到後便走上岸來。這位漁父鬚眉皆白,披頭散髮,長袖飄飄,意態瀟洒。他走到高台附近停住。左手拍膝,右手托腮,瞑目傾聽。一曲完畢後,他便向子貢和子路兩人詢問孔子的來歷。子貢回答說: 「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義,飾禮樂,選人倫。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齊民,將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 漁父又問道:「他是擁有國土的君主嗎?」子貢說:「非也。」他又問:「他是侯王的卿相嗎?」子貢說:「非也。」他於是笑了笑就往回走,並說: 「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嗚呼!遠哉,其分於道也。」 意思是:仁愛倒是仁愛了,恐怕難免身形勞頓、費累苦心,還會傷害天性之真。唉呀!這與真道的距離有些遠了。 

子貢回來把事情經過向孔子報告後,孔子即推開琴站起來來到河邊,那漁夫正要撐篙離去,回頭看見孔子,孔子倒退施禮,然後虛心向漁父求教: 「丘少而修學,以至於今,六十九歲矣,無所得聞至教,敢不虛心!」漁父說道,你所從事的,是人世俗事。天子、諸侯、大夫、平民,這四等人各司其職,操心自己份內的事情,互不相擾,那在治理上是最理想的狀態了。「今子既上無君侯有司之勢,而下無大臣職事之官,而擅飾禮樂,選人倫,以化齊民,不泰多事乎?……子審仁義之間,察同異之際,觀動靜之變,適受與之度,理好惡之情,和喜怒之節,而幾於不免矣。謹修而身,慎守其真,還以物與人,則無所累已。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漁父上面這段話的意思是說,你無職、無責、無權,卻枉費苦心用禮樂規範社會秩序,以倫理來教化百姓,豈不是多管閒事嗎?此外,漁父還詳盡列舉了這樣做會產生的 「八疵」 以及 「四患」 ,並可能導致「外以亂人,內以傷身」的後果。漁父批評孔子:你深明仁義的關聯,理清同異的界限,留心動靜的變化,把握接受和給予的分寸,分析愛好和厭惡的實質,調和高興和惱怒的差距,可是還不能免除禍害啊。若能「謹修而身,慎守其真」,施惠於人,那就沒有什麼牽累了。現在你不去修養身心,反而去為他人訂立規矩,不也太出格了嗎? 

孔子面色凝重而憂懼的問道: 「請問何謂真?」 漁父答道: 「真者,精誠之至也。……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親則慈孝,事君則忠貞,……禮者,世俗之所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聖人法天貴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貴真,祿祿而受變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於人偽而晚聞大道也!」意思是說,真性是出於天然的,自然而然不可改變。所以聖人效法自然珍重真誠,不受世俗拘束。愚頑的人正與此相反。不能效法自然而憂心於人事,就不懂得本性的珍貴,隨波逐流改變自己而無法滿足,可惜呀,你過早沉溺在人為的俗務裡卻過晚地聆聽真道啊。這次會面的最後,孔子拜求漁父學道,而漁父曰: 「吾聞之,可與往者,與之至於妙道;不可與往者,不知其道。慎勿與之,身乃無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隨後就撐船走了,緩緩飄逝在蘆葦水波之中。也就是說孔子「不知其道」,亦非同路人,那就好自為之吧。 

從莊子《漁父》篇中的論述可以看出,莊子之真的基點是 「謹修而身,慎守其真」;「法天貴真,不拘於俗。」也就是具體表現為:真在內而貴真不移,動於外則依循人倫常理。同時免受各種「人偽」疵患惑亂、侵擾。那麼,何為「人偽」呢?莊子認為孔子「化於齊民」的仁義便是,這又是為甚麼呢?這是因為對於返本歸真的修道層面的人而言,目標是出世,所以不再需要世間教化之理的指導。 

老子的《道德經》第三十八章云:「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由此可知,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就是一個逐漸下滑的過程,人類在下滑中偏離道越來越遠,理解不了道的時候,內心還能夠接受道德的教化;再下滑之後,人們對德也理解不了的時候,尚能以仁或義來教化;當人們對仁義也淡漠的時候,那就只能用禮法來約束外形,這個時候就是禮崩樂壞的禍亂之始。 

孔子之教正是給人世間下滑中的人類留下的傳統價值,教化萬民延緩、阻滯人類道德下滑的速度。如果對於領悟不了出世之道的絕大多數民眾,沒有炳燭之明的道德的心靈指引和綱常倫理的行為規範約束,那將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混亂的社會狀態。而孔子思想的核心本是「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論語·述而》)」 ,其價值指向是出世的道,而非入世的經世致用。而後人發展、形成的儒家思想體系或新儒學則是孔子的弟子及儒家學者,在不同境界中的立言、立論、演變和偏離的產物,顯然都沒有達到或完全理解孔子所在的境界和心態,也正如莊子《漁父》文中所提到的種種疵患表現。孔子也曾講過同樣的意涵: 「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中庸》第13章)」 

《漁父》篇也表現出莊子站在出世之道的境界中,未能理解孔子出現在人世間的使命所在。比莊子年輕二十多歲的屈原作有一篇《楚辭·漁父》,這兩篇《漁父》卻展現出出世與入世的廻異境界。

在《楚辭·漁父》文中,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這裡的漁父勸屈原 「與世推移」、「隨俗方圓」、「從其俗也」。足見其中所缺少的恰恰是返本歸真的價值取向。可是這五千年人類文明史的最後,也就是末法末劫之時,當人類社會面臨萬劫不復的危險境況時,對於每個生命最重要的就是,憑著內心的良知完成一次善惡價值取向選擇的答卷,由此奠定每個生命的未來去向,生存或毀滅、光明或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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