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中共鐵蹄下的三代人 (七)

張亦潔


【正見網2008年10月21日】

避禍求生

(一)

自從那一年離開家之後,我便踏上了一條獨自奮鬥之路。我以優異的成績讀完了中專,參加工作兩年之後,又相繼讀完了大學,這期間無論走到哪裡我都以學業優秀和勤勉著稱。我也不斷的有意無意的修正自己、接受或拒絕這個社會所規範我的教化我的和願意或不願意接受的一切。

1977年我大學畢業,因學業優秀被選送到中央機關工作。在這樣的部門工作,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走進來就是滾在政治的旋渦裡。喜不喜歡也都躲不開它。為使自己的工作增加力度和底蘊,也是工作性質的要求,我進一步涉獵哲學、經濟門類和一些政治專著,我用心地通讀了毛選第五卷,研究我頭腦中的那些主義。我曾推崇毛,認可他的軍事思想,他的哲學觀點,欣賞他的詩文、書法。我認為自己客觀、不盲從,對一切事物有自己的看法和衡量尺度。這時,我和文革時期彷徨、矛盾的我,已判若兩人,文革無孔不入的注入我思想中的「階級性」和「政治覺悟」隨著年齡的增長不斷地厚重起來。黨性、階級性代替理性、人性,已使我潛移默化的形成了觀念,我變得很馬列。

我對「五七年反右鬥爭」的全盤否定者進行反駁,我提醒否定者去讀毛的第五卷,並認為,反右擴大化是不對的,但是新中國建立之後確實有一股敵對勢力有著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言論和行動。因而,我認為毛的反右基點是不錯的。而對於母親,也同樣如此的頗具政治覺悟的對待他們的過去,我認為自己政治上成熟了,自覺不自覺的與母親在思想上產生碰撞。

常年處在辛勞憂鬱中的母親被查出胃潰瘍已轉成胃癌,驚聞此信,我猶如大廈傾塌,無盡的悲涼。母親立即手術,我飛回長春看望術後躺在醫院的母親,心如湯煮…… 我痛徹的希望一生多劫,飽經風霜的母親,能逃過這一難,享一享多少年來之不易的政治鬥爭平息之後家庭的溫馨和安定,享一享我們都學有所成,成家立業、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然而,十分成功的手術和良好的護理治療僅使母親有了暫短的一段安寧的家庭生活。她知道她的六個孩子個個孝順,她留戀家庭,熱愛生活。她也欣喜地關注著國家的發展變化,十分讚賞國家的經濟改革政策,特別對鄧小平的取消階級成分和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等及其讚賞。母親說,她希望國家安定團結,再不要搞運動,她對未來充滿憧憬和希望。

我與母親的思想觀念卻大相逕庭,我認為母親是從個人歷經磨難的恩怨出發,沒有站在國家的大局上考慮問題。我一度認為鄧小平把國民經濟搞的不倫不類,思想領域混亂不堪。認為鄧骨子裡反毛,只是利用毛拉大旗做虎皮以自保等等。我們的觀點非常衝突,並且雙方都意識到了這一點。

母親在病中時我和她僅有兩次暫短的小聚,第二次相聚後竟成永別。作為母親她自知為日不多,再難聚首,便常常提及往事,常常陷入回憶,講著我們所不知和從未提起過的家事。

我想起小時候看到的壓在箱底那件湖藍色的旗袍和兩塊精緻的繡品……我問母親。

母親悠悠地說,四十年代,她和爸爸在老家剛結婚 ,就開始了「土地革命」,爺爺整個家族和他們自己家的財產全部被抄走,甚至一針一線都被拿光,當那些人往出搬東西時掉在地上幾件衣物,被家族人踢到灶洞裡,這就是那件旗袍和兩塊門幔,成為諾大家產倖存的一點紀念品。母親不想看它,更不想用它而引起回憶,就把它們裹起來,壓到箱底。

母親說,「爺爺的家族幾代同堂,親善和睦,祖輩勤勞節儉。他們抄走了全部家當和房屋土地,那是多少代人的血汗積澱……」

我早就聽說還有鄭板橋的《竹子》也被抄走。母親說,為了這幅畫,那家人舉家遷走,並且聽說後代為此學習作畫、搞了藝術。母親停頓下來,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這時候的我早已從少年時期的矛盾中走出來,聽母親敘說家事,我已經感覺淡定和遙遠了。除了心疼那幅《竹子》外,已經不很動心了。我不想讓母親再難過,何況那些事情我早就略有所知,只是由於當年的歧視和無法排解自己,曾經痛苦過。但是,這麼多年大家都走過來了。想到此,我說:「媽,別再想過去的家事了,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再說,一個人富了,讓那麼多人都窮著,吃不上飯也不人道,而且地主哪有不剝削 ……」

我趕快打住話語,我看到母親睜大眼睛驚訝的盯住我,我看到一種傷心和從未有過的心灰意冷的眼神。我立刻知道我的話刺傷了她。但那一刻我心裡真的不認為我的話有什麼大過,我有我對事物的看法,我早已把過去的家事用自己的世界觀定了性,後來我也一直都是那樣認為的。

「我們沒有剝削任何人,我們把祖祖輩輩留下的土地幾乎無償的給別人種,我們的房屋田產,那些古書和被掠走的鄭板橋的畫都是祖上留下的,有些東西都是多少代傳下來的。我們不知道什麼叫剝削人,那是強加給我們的罪名,強加給你們的仇恨。」母親說。

我驚訝地傾聽著母親的述說。母親說,「被抄走了全部家財和房屋土地後,……」母親看著我的眼神卻再不說了。

看到母親欲言又止,我說:「媽,我們都長大了,該知道的就告訴我們,可是該忘掉的就忘掉吧,我知道您受了很多苦,但是不能一輩子守著過去。」我越說和母親的想法越背離。

母親說:「你們都成長得很好,我沒有一個不放心的,媽再無遺憾。但對於家事多少你們總該知道點,我總得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你們,起碼讓你們知道家族的歷史。文革的時候,你們都還小,思想不成熟,怕給你們種下仇恨,毀了你們的一生,所以我們從來不提家事,一直都是正面教導,迴避再迴避,這都是為了你們能在這個世上少受磨難,平安的生存下去,避禍求生,這就是我們的出發點。」至此我被深深的震撼聽著母親的述說。我知道我的話深深地刺傷了她,父母把一切苦難咽下而獨自承受了一輩子,當把封塵了一生的真實想告訴我時,她希望的僅是一點情感上的共鳴,絕不是站在X黨立場上的冷言相向。

我頓時自責不已,但是母親卻再不開口,只是眼神裡閃過一抹我當時不能理解的深深失落和傷感。

這次談話之後,竟成永別。

(二)

一九八四年三月,我記憶中那個黑色的冬季。

一天傍晚,我接到了父親「告慰你母親在天之靈」 的親筆信。我害怕的這一天終於來了,天塌了!我的心通通地跳著,越來越快的變成了撞擊,我的頭在脹大,心仿佛被撞碎,我傷心欲絕。我要回長春,刻不容緩。

當晚凌晨時分,我神奇地踏上了直達長春的加車,因為從來沒有夜車和加車,車廂裡昏暗暗,空蕩蕩,整節車廂就我一個人,就像是我的專車。我半躺在長椅上毫無困意,看著窗外滿眼的漆黑和偶爾閃過的沿途燈火,心裡不知是什麼感覺。

我和母親天生有一種默契不知緣自何方,我能讀懂母親的心。我們兄妹六人,雖然每一個她都盡心呵護,悉心教導,倍加愛護。但是對我,她象總有一種情緣無法開釋,我隱隱約約地覺得,那種情好像來自她《易經》裡的卦象,又好像和我手腳上的兩隻「鬥 」有關。都很大了,我發現母親對我仍舊若有所思,即使面對我的反叛,她都默然。我念中專的時候,姐姐正在讀大學,母親給我的零用錢卻比姐姐的多出一倍多,即使這樣她仍囑咐姐姐關照我、看護我。每次回家她攥著我的手掌沒完沒了的看那隻「鬥 」,她老這麼看我便不以為然了,這個謎終於讓她帶走了?我零亂的回憶著過去的日子,反反覆覆地搜索著愧對母親的地方,我象突然剛剛懂事一樣,文革中那麼多的愧疚之事前所未有的浮現出來,我陷入深深的回憶和痛悔中…… 我多希望有時間彌補,好好孝敬她的晚年,可是我永無機會……

列車終於駛進長春站,我跳下火車以最快的速度出站朝家裡奔去。我飛奔上樓找母親,居然已是人去樓空……看著母親的遺物,坐在她的床上,想著她的音容笑貌和萬般慈愛,一種莫大的哀傷深深的浸入我的靈魂, 我千呼萬喚地思念她,千般萬般的愧悔以往。父親和全家人不住的勸慰我,父親憂鬱地說:「反回潮被再次打倒時,在農村那段日子,你母親的病就開始加重了,那麼多年,長期鬱悶,一次又一次的政治運動,精神上從沒有輕鬆過,一輩子活得提心弔膽。如果反回潮不挨整的話,你姥姥不是那種結果的話,你母親不會走的這麼早,那是最直接的原因啊。」

母親留下一枚園丁紀念章,家人說那是母親病重時,吉林省電視大學的領導來看望她發給母親的,說是對她40多年教學的表彰,那個紀念章上是雙手捧起一枚幼苗圖案。我看著那枚小圖章,心裡卻泛起一種莫名的痛恨和一種看破紅塵的消極。我想起從土改母親天真的謳歌唱大戲,到四清、到五七年反右、到十年文革、反回潮,四十多年嘔心瀝血的教學,微薄的薪水,一輩子風雨飄搖的苦難,誰為中國的知識分子鳴一聲冤!他們的知識才華,他們的血汗被榨乾後,一個小小的紀念章就了結了這一切?!中國的知識分子太卑微太低賤了!這種紀念章踩在腳下都不會咯腳的。我雙眼溢滿淚水,心被這種荒唐一陣陣的撕扯著。我幾次抬手欲把它扔進垃圾箱,卻都因為與母親有關而留下來。

默默辭別家人,揮不盡的淚水使我背負著無法平復的哀傷和沉重,攥著那枚園丁紀念章痛苦地返回北京。

從那時起整整十年,我忘不掉母親,細雨裡清風裡,魂裡夢裡的思念她,她如影隨形地生活在我的所有空間、時間裡 ,包括在異國他鄉的任何地方。1987年我在駐某國大使館長期工作的時候,在母親的忌日,我在辦公室含淚寫下:「女思母情依依,幾載夢魂牽繞,天不老常相祭,期母九天含笑。」將它寫成條幅,和著紙錢化為灰燼,差點把X黨的大使館燒著。

祖輩和父輩兩代人,最後,只剩下了父親。

(三)

又一個十年之後,也是我得法十年之後,同時也是我飽經中共牢獄之災的迫害之後,我回長春老家給家人和親友退黨。這一次,我終於帶著在靈魂裡、在我過往的一切時空裡徹底的清除了邪黨的殘渣餘孽及 所有因子的清醒和純淨站在老父親的面前 。

緬懷母親, 溫故過去,卻讓人無語凝咽。我不能忘記母親對我的慈愛,往事歷歷……

父親卻說:「你母親自幼對你呵護有加,是她知道你的命相,你母親精通周易,其實她早就用周易給你算過命運,你雖命有大富貴但卻有大劫甚至牢獄之災,你母親曾為此坐臥不安,因此我們看護著你,把握你成長的每一步,以期破解那個劫難。哪知一切都應驗了……」我抬手看著左手掌那隻依然清晰凸起的大鬥,想起母親的良苦用心、音容笑貌和那最終也沒有融合的間隔,心中湧起無比的感慨,我內心呼喚著:「親愛的母親,我已走過劫難,法輪大法詮釋了我生命永恆的真諦,我會善解生命中的一切來回報母親……」

父親告訴了我當年母親欲言又止的下文,他說:「當年,被抄走了全部家財和房屋土地後,土改工作隊下令把你爺爺和祖輩人抓起來批鬥毒打。那時我是學生還在讀書,只有21歲,我也被他們抓去酷刑折磨毒打。工作隊逼著外族外姓人吊打爺爺和家族的人,然後將你爺爺戴帽遊街,你爺爺因毒打、羞辱、折磨突然氣絕身亡;對我他們用鞭子抽,然後用燒紅的烙鐵在背上烙燙、殘忍的烙燙,那種酷刑啊…… 」

我驚愕的睜大雙眼……80多歲的父親顫抖著手臂掀起背上的衣服:天吶!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父親背上嵌下的一塊塊白斑――那就是xx黨一直叫囂的「階級烙印」,那一塊連一塊的白斑,幾十載滄桑歲月都沒撫平那個「階級烙印」啊!濃縮了的過去再次被血淚稀釋呈現在我眼前。當年我在父親的身上找「鞭花」……那些顛倒的往事重又溶和,殊不知父親居然也遭受如此慘烈的酷刑,而又帶著這種深通和屈辱替我們開道和跟從這個邪靈……我找不到任何語言能表達我此時複雜的心態 。

父親說:「我們根本沒有土改工作隊所指控的民憤和所謂的惡行,他們心裡是最清楚的。他們搶光了,但是總算沒有殺光這一家人……」

父親沉默片刻接著說:「 土改結束後,工作隊撤走,被逼迫行惡的幾戶人家愧疚、自責,對自己的恩將仇報抬不起頭來,便悄悄地舉家遷走,流落他鄉,幾十年杳無音信。」這一切如此慘痛! 父母卻牢牢的隱瞞了五十多年。

我緬懷逝去的母親。她一生掙扎在動盪之中,親歷了兩大家族的興衰,經歷了祖上代代都不曾遭受的苦難和不公正的遭遇。她和父親、和所有所謂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人一樣,幾十年的承受著一個強大階級的壓迫。父母心底裡一方面希望我們從情感上認同這種骨肉親緣,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同恨同愛。但從理智上,為我們的前途著想,卻又拚命的讓我們接受這個黨的一切,包括置他們於死地的殘忍暴虐及其一切宗旨、綱領和一切謊言,心甘情願地讓我們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到頭來,我們徹頭徹尾地被赤化,思想觀念上終究站到了那個「階級」的一邊,甚至相信黨多於相信父母。我們除了認同這種血緣關係外,終不能與他們同恨、同愛。而父母一生的忍辱和無論任何情況下的正面教導,使我失去了分辨,助長了盲從和政治上的無知,終未能理解母親、與她離心離德而使她兩面承受。我又怎能想到他們忍辱負重,傾盡一生心血,敦促我們加入X黨並成為它的先進分子,是她血淚教訓下為我們鋪就的一條「避禍求生」之路啊! 我們兄妹六人卻大半生渾然不覺,與他們在靈魂上相分隔,幾十年後我才真正理解父母,這真是天大的荒唐!令人無以彌補的悲哀。

而我對這個邪黨從浸潤,到相信、到跟從、到為它賣命,到受它迫害、到徹底認識它、到靈魂的真正覺醒,我付出了幾十年的光陰。無論我悲哀、我奮起、抑或是我重新來過,都無法倒流時光,追回以往,只有笨拙的文字記載剪貼那交織血淚的生命片斷留給最後的人間,呼喚生命!

宇宙間有法輪大法橫空出世普救眾生,天地間有《九評》浩蕩清除邪魔!爺爺、姥姥、舅爺、舅舅、母親、父親和我們兄妹六人,三代人半個多世紀的生死磨難終被《九評》所詮釋,所昭雪,這篇創世奇文正了中共一切不正的,清除中共一切暴政,腐朽、黑暗,殘忍和邪惡,我可以說:

「我們活著的都共同清楚了我們苦難的根源――邪惡的中共!我們認清這個邪黨,鄙棄這個邪黨,我們就把握了自己的生命。苦難即將過去,陽光必將照亮那塊黑暗的版圖,腐朽必將被新生所替代,一個佛光普照的新中國將不久誕生於世界的東方!」

(全文完)

添加新評論

今日頭版

海外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