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中國新年到了，我們一家人依舊回麗江老家過年。老家有個大院子，是個內外院分離的院落。內院房屋包括一幢南北方向兩層磚混樓房，坐北朝南；三間納西傳統平房，坐西朝東。樓房居住，平房作廚房。院子中間用鵝卵和瓦片鑲嵌，中間是一個小篆體的壽字，四個角各有一個蝙蝠圖案，意喻「福」字。院子一角有一口水井，供日常飲用盥洗。兩棵桃樹，一棵石榴樹，既供觀賞，又飽口福。屋檐下兩個花塘，一邊種了一棵梅花，一叢蘭花，一叢菊花；另一邊種了一些小菜。外院用於圈養生畜，有豬圈雞圈。還有一幢納西老式的木架結構的房子，用來堆放糧食和飼料。家中人少，現在世道不怎麼太平，所以養了一條狗看家護院。這條狗記性很好，雖然我們一年才回去一趟，但它都記得我們。擺在桌上的食物，如果不是主人給它吃，它是不會吃的。如果主人坐在屋裡，它會躺在屋外。夜間主人睡了，它會屋前屋後巡視照料。

每次回到老家，兒子都非常開心。有水井可以打水澆花洗東西；可以拿點菜葉逗豬玩。小時候還騎過牛、還會在玉米堆裡踩來踩去玩個不停，或者隔三岔五的跑去買炮仗來放。當然還有非常廣大的田野讓他閒遊。

納西人過年的傳統習俗簡樸而莊重。過年還有一個月，就開始準備了。先是殺年豬，將肉加工成醃肉掛起來。離過年還有半個月，就開始搗年糕。年糕分米年糕和麥年糕。米年糕其它地方也有。麥年糕是採用小麥或大麥為原料，用水浸泡一天一夜後，上甑子蒸熟，然後再放入石碓搗成餌塊糕團。年糕要用冷水浸泡，避免幹掉。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家家戶戶首先要貼春聯。但是，如果家中有人過世，三年守孝期間，不貼春聯。太陽落山之前，準備吃年夜飯。傳統菜餚以煮品為主，八盤或十盤，豬頭豬尾必不可少，表示一年從頭到尾都有肉吃。飯菜備好，先放鞭炮，接著上香祭神祭祖，感謝各方神明和列祖列宗一年來的眷顧，祈求來年五穀豐登合家平安。然後才輪到全家吃團圓飯。飯前，先得給狗吃一碗年飯，桌上各樣菜的菜都得有。這一天，無論天涯海角的遊子，都得回家團圓，不興在外漂泊。在家的兒女，只要已經自立門戶或嫁人了的，都不興回父母處吃年飯。

大年初一，早上必須男人早起。男人起來後，先打水生火，然後女人才起床。初一早上不吃葷腥，只吃油炸的年糕、粉皮、烙餅。早餐以後合家上山掃墓。掃墓是納西人家族聚會的重要場合。每個家族都有獨立的祖塋，通常都選在朝向良好交通便利的山坡地上，不占用良田，也方便祭祀。祭祀所需香、竹枝、食物、茶酒各自準備。掃墓活動從生火開始。生火不僅是準備餐飯，更重要的是讓列祖列宗知道兒孫們來拜見了。此後是準備茶酒、點香、插竹枝。先祭山神，然後按祖宗的輩份依次上香、插竹枝、獻茶酒、獻食物。等全部上完，還要舉高食物，請周圍沒人祭祀的亡魂前來共同享用。祭祀完畢，全家族成員共同聚餐。按照納西傳統說法，掃墓祭祖是已過世的祖宗們與在世的兒孫們團聚的機會，就是請祖先和在世兒孫一起過新年。所以除了家裡剛有人去世外，都沒有悲傷的氣氛。傳統納西人非常看重孝敬老人，講究厚養薄葬。老人在世的時候要非常孝順，誰家不孝順老人都會被別人瞧不起的，但老人去世時就不比誰家墳頭高大華麗，只要定時去掃祭就可以了。「齊生死」的思想在納西人中有十分樂觀的影響。

初一一過，就是拜年和請春客的時間了。晚輩需要逐一去拜望尊長。父母健在，就去拜望比父母年長的長輩。嫁出去的女兒，也在這段時間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近親之間，還各自安排時間互相輪流請吃飯。「尊尊親親」也是納西人的重要人倫理念。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麗江地方不大，但是山清水秀，不僅讓人生活的優雅舒適，也給一方人民帶來靈氣。麗江地處漢藏文化交匯處，納西人與白族、彝族、藏族、傈僳族等雜居，數百年來各種文化和諧共處，藏傳白教、漢傳佛教、儒教、道教，還有當地古老的東巴教均有傳播。多元文化的長期薰陶，造就了納西人信神信佛，敬天敬地，萬物有靈、愛惜生命、珍重文化，尊崇智慧的民族心理。聞名遐邇的麗江古樂，其實主要是唐至元代漢地的宮廷音樂和洞經音樂，關鍵是在其它地方失傳了，但在麗江納西人中承傳下來了。這是一方令人眷戀的土地、令人敬重的人民。

不幸的是，自從共產黨執政無神論登台以後，麗江這個邊陲之地同樣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血雨腥風。「鎮壓反革命」殺害了許多當地有影響的文化人；「取締反動會道門」逼迫眾多的喇嘛、和尚、道士還了俗；「四清」、「文化大革命」燒毀了經書、搗毀了神像、拆毀了寺廟；「批林批孔」把一代聖賢萬世師表貶得一文不值；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導致千百年來積澱的信念被一遍遍塗污。傳統文化在不斷的摧殘中慢慢被破壞了。當人們失去信仰，處於迷茫中的時候，「一切向錢看」的時代開始了，人們開始追逐金錢。納西民族的傳統理念越來越淡，金錢的獲取和私慾的滿足成為關注點。為了金錢，你爭我奪，甚至傷害別人的生命，這類事情已屢見不鮮。今年回老家過年，剛遇到當地政府要把村子裡的土地全部強行徵用，而村民所能得到的補償，僅相當於各家承包地兩年的產出。山坡上的墳地聽說也要為修路而搬遷，也不知道還有哪兒可以搬。麗江這個地方很偏僻，一旦和外界交通中斷，耕地不種糧食，馬上就會鬧饑荒的。真是飯也不想讓老百姓吃了，死也不想讓老百姓有個葬身之地了，這叫什麼時代什麼政府啊！

麗江，這塊地處邊陲的美玉，正迅速失去她的風采。我曾見證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古風已遠去，青山碧水、萬頃田園風光不再。多希望能有一種全新的信仰，能夠引領那一方的人民走出共產主義的歪理邪說的迷霧，重新拾回信神敬佛、天人合一的美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