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翰萃真(9):釵玉蘭言與「冷月葬花魂」的林黛玉原型葉小鸞之人生啟示

王舍微


【正見網2025年08月19日】

在《紅樓夢》第四十回「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中,有這樣一段描寫:〔鴛鴦又道:「左邊一個天。」黛玉道:「良辰美景奈何天。」寶釵聽了,回頭看著他。黛玉只顧怕罰,也不理論。鴛鴦道:「中間錦屏顏色俏。」黛玉道:「紗窗也沒有紅娘報。」鴛鴦道:「剩了『二六』八點齊。」黛玉道:「雙瞻玉座引朝儀。」鴛鴦道:「湊成籃子好採花。」黛玉道:「仙杖香挑芍藥花。」說完,飲了一口。〕這其中描寫的寶釵的反應,為何回頭看著黛玉?  

這是因為黛玉隨口應答的這句,是出自明代湯顯祖作品《牡丹亭》第十齣中杜麗娘的唱詞:「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 這段唱詞是《牡丹亭》中最有名、歷久傳唱不衰的一支曲子。全曲靡麗濃艷,情意纏綿,心旌搖盪。此曲描寫出杜麗娘遊覽自家後花園時的心境和情緒流轉:雲霞輝映著亭台樓閣;和風吹來幾絲細雨,煙波浩渺的春水中浮動著畫船,而我的青春被鎖隔在深閨中卻辜負這大好春光,讓這良辰美景空自流逝。    

接下來鴛鴦說的「錦屏」顏色俏,是指上四下六的牌,叫「錦屏」。由於四是紅的,六是綠的,排成長方形,就像美麗的屏風。而黛玉這句 「紗窗也沒有紅娘報」,出自金聖歎評本《西廂記》第一本第四折《鬧齋》中張生的一段唱詞。此處入令,緣發於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黛玉發現寶玉在讀《西廂記》,便也「接書來瞧,越看越愛」,明知是「淫詞艷曲」,不是《中庸》《大學》一類的正道經典著作,卻也能脫口而出,可見杜麗娘、崔鶯鶯的形像在黛玉心中繚繞已久,印象很深。這足以說明這兩本書對黛玉所產生的影響。  

由此引出《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語 瀟湘子雅謬補餘香」中,寶釵在蘅蕪院,問起前日之事,對「羞得滿臉飛紅」的黛玉說的一席話: 「所以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得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就連作詩寫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內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內之事。【該批:男人分內究是何事?】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蒙側批:作者一片苦心,代佛說法,代聖講道,看書者不可輕忽。】【該批:讀書明理治民輔國者能有幾人?】只是如今並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遭塌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寶釵的意思是說,象《西廂記》這等書,大人也是 「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 大人知道了以後,「打的打,罵的罵,」把書都燒掉了。可見在當時,這等書是屬於不正經的雜書,也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怕的就是青少年因此而「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脂硯齋批語也強調:「看書者不可輕忽」;蒙回前總批云:「誰謂詩書鮮誤人,豪華相尚失天真。見得古人原立意,不正心身總莫論。」  

明代陳繼儒 (1558年-1639年) 編撰的格言語錄集《安得長者言》中有言:「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陳繼儒註解說:「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固為賢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說,挑動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無醜事,反不如不識字,守拙安分之為愈也。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謂至言。」由此可見,此句的核心意涵在於正德,以德統御才,並非要求女子不識字,而是不能有偏離德性、失去天真的邪才。對男子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戰國時期的縱橫家蘇秦學習縱橫之術,頭懸樑、錐刺股的刻苦攻讀《陰符》,學成後一度組建六國合縱聯盟,任「縱約長」,兼佩六國相印,使秦十五年不敢出函谷關。但由於其權謀之術偏離正道,在聯盟解散後,自燕至齊,從事反間活動,最後還是死於非命,不得善終。而女子若沉於誨淫之雜書,失去內心的純淨和天真,移了性情,在深閨中陷入漏永吟殘,意亂情迷而不能自持, 「深閨女兒嬌復痴,春愁春恨那復知。(北宋秦觀《離魂記》)」 「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北宋李清照《武陵春·春晚》)」 終至香消玉殞。亦如清代鴛湖煙水散人著 《閨閣才子奇書》, 卷七《盧雲卿》篇首所引之語:「花茵上人曰:情之一字, 能使人死。即不死, 亦使人痴, 大都閨閣尤甚。」《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七十六回中,林黛玉和史湘雲聯詩,史湘雲吟了一句:「寒塘渡鶴影」,「林黛玉聽了,又叫好,又跺足,」看天半日,方對道:「冷月葬花魂。」卻也成了瀟湘子命運的寫照。  

然而,曹雪芹筆下的「葬花魂」並非憑空杜撰,卻是有一段真實的來歷的。在明末文學家、蘇州府吳江縣葉紹袁(1589年—1648年)編的《午夢堂集》 中,收錄了其夫人沈宜修和女兒的作品。最具才華的三女葉小鸞(1616年-1632年),在婚前五日夭折,年方十七。因思念女兒,在崇禎八年(1635年),先後幾次請 「泐大師(金聖歎)」 到葉紹袁家扶乩,詢問葉小鸞的情況。一些研究《紅樓夢》的學者發現,葉小鸞的「戲捐粉盒葬花魂」中的「葬花魂」 三字為曹雪芹所化用。  

有明代李清照之譽的沈宜修在《季女瓊章傳》中這樣形容女兒葉小鸞:「四歲,能誦《離騷》。不數遍,即能了了。……十歲歸家,時初寒,清燈夜坐,檻外風竹瀟瀟,簾前月明如晝。余因語云:『桂寒清露濕。』兒即應云:『楓冷亂紅凋。』 爾時喜其敏捷,有柳絮因風之思 。……十四歲能弈。十六歲有族姑善琴,略為指教,即通數調,清泠可聽,嵇康所云『英聲發越,采采粲粲』也。……兒鬒髮素額,修眉玉頰,丹唇皓齒,端鼻媚靨,明眸善睞,秀色可餐,無妖艷之態,無脂粉之氣。比梅花,覺梅花太瘦;比海棠,覺海棠少清。故名為豐麗,實是逸韻風生。」  

「幼而奇慧」 的葉小鸞之詩詞創作婉雅秀麗與幽怨出塵同構,她的詩詞文清奇別致,明潔幽靜,清幽出塵,毫無纖媚之態 。涉世未深的她心中凝結出一道充滿神奇色彩的清冷與幻郁煙霞:「春來卻疑雪,點點送春歸。豈若瑤台下,瓊葩伴月飛。(《楊花》)」 「幾欲呼天天更賒。自知山水此生遐。誰教生性是煙霞。屈指數來驚歲月,流光閒去厭繁華。何時驂鶴到仙家。(《浣溪沙·書懷》)」 「仙質亭亭分外新,欹煙不語半含顰。凍雲寒月如相識,雪裡無春卻恨春。(《梅花十首》)」 還有題寫在書中崔鶯鶯、杜麗娘畫像旁的詩句:「凌波不動怯春寒,覷久還如佩欲珊。只恐飛歸廣寒去,卻愁不得細相看。(《又題美人遺照》)」  

到了晚明時期,才女及作品數量之多遠遠超過了前代。由於王陽明心學的影響,在其後李贄提出「童心說」,還有徐渭的「本色論」、湯顯祖的「至情論」、袁宏道的「性靈說」。馮夢龍更是以「情教」對抗「禮教」。晚明文學對「情」的重視逐漸衝破了「理」的藩籬,文學更注重人的內心自我的真實表達,強烈追求個性釋放,再無唐詩中對人生、宇宙的探尋和思考。女性文學更是偏重內心情感的細膩表達,而這種內心世界的敏感與幻思,也更容易走入幽怨的牛角尖而難以自拔。  

葉小鸞便是女性作家之翹楚,其聰慧自然能夠以極其敏感的心來捕捉周圍環境中的一切微小而清妙的變化,但卻難以解脫出來。這是因為,文化不只是文字表面的字義那樣簡單,文句背後還承載著創作者的思想境界等蘊涵,當讀者閱讀時,這種信息會進入人的腦中而駐留下來。所以說,人類社會道德水準較高的時期,人的思想境界相對更純淨,留下的文化遺產也較為純淨、無邪。而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和道德水準的下滑,人們的心境和思想也逐漸蒙塵,各種新學也漸漸偏離傳統價值,文學作品也同樣如此。

因此,讀書時需要加以鑑別和選擇才好,若能多讀那些純正、無邪的傳統經典,對於保持內心的純真、純淨,避免被污染和蒙塵,將是有所助益的。 

添加新評論

今日頭版

文明新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