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叢談:生活、做人與作文

莊敬


【正見網2016年02月11日】

生活是寫作的源泉,這一判斷反映了客觀的真理。我國現存的較早古籍《尚書》,記載了上古時代“詩言志"的著名的文論綱領。唐代的孔穎達,在《詩大序正義》中,對所謂的“志”,作了解釋,指出:“感物而動,乃呼為志。志之所適,外物感焉。”這事實上正是對生活與作文之間的關係的具體分析。由於詩歌反映了生活,所以上古明君,便十分重視它,派出了許多官吏,負責收集。班固《漢書•藝文志》指出:“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

陸機的《文賦》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第一篇完整而系統的文藝理論著作。這篇著作,一開頭就談到了生活與作文之間的關係問題。陸機寫道:“佇中區以玄覽。”佇,久立;中區,猶區中,謂宇宙之中;玄覽,就是深刻地觀察。這一句的意思是說:從生活中觀察萬物,才能引起文思。接下去陸機又說:“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於勁秋,喜柔條於芳春。”這就進一步分析了生活於四季變遷、萬物盛衰的客觀世界中,意識、感情來源於物質,文學創作植根於生活的道理。唐代的偉大詩人李白與杜甫,偉大散文家韓愈與柳宗元,都是由於深入生活實踐,再加上其它的條件,才成就為一代文宗的。

關於這一點,漢代偉大的歷史家、散文家司馬遷的生活經歷,最能說明問題:

司馬遷出生於一個有廣博學問修養的知識分子家庭。年輕時“耕牧河山之陽”,從事過生產勞動。後來,向經學大師董仲舒,學習了《春秋》,向孔安國學習古文《尚書》。二十歲那年,開始了漫遊生活:“二十而南遊江淮,上會稽,探禹穴,闕九疑,浮於沅湘。北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鄉射鄒嶧,厄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歸後,任為郎中,又“奉使西蜀,南略邛笮昆明”。以後又因侍從漢武帝巡狩封禪,遊歷了更多的地方。他在旅行中,非常注意調查研究,採訪遺聞軼事。例如,他初到淮陰的時候,聽到人家說:韓信微時,志不在小,當他母親死了,雖無以為葬,卻不顧一切,營求到墓旁可住萬家的葬地。司馬遷便親自去參觀了韓信母親的墳墓,而後信其言之不虛。他在山東南部和江蘇北部一帶,更深入了解漢初史跡的寶庫,劉邦、蕭何、曹參、周勃、盧綰、樊噲、夏侯嬰(滕公)、周昌、周紲,都出生在這一地區,給予他博訪周咨的機會。他除採訪漢高祖在鄉間好酒色的故事以外,還對這般人屠狗賣繒的生活,作了仔細的調查。後來他把遊歷時期的所見所聞,都寫入了自己的著作。所有這些實踐活動,豐富了司馬遷的歷史知識和生活經驗,也擴大了司馬遷的胸襟與眼界。特別是他替李陵兵敗投降匈奴一事辯護,即使觸怒了漢武帝,下蠶室、受腐刑,遭到了極大的摧殘與侮辱,也據實著述,這一切都使他對歷史的見識和史官的使命,有了深入的理解與認識,所以依舊發奮著書,“成一家之言”。

宋朝時,有人為此總結說:“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遊,故其文疏盪,頗有奇氣。"這個說法,雖不全面,但把生活與作文之間的關係,還是鮮明地表達出來了。

文學的興會與靈感,文學的內容與實質,一個重大的來源應當是生活。宋代的蘇軾,在為《江行唱和集》寫的序文中,指出:“山川之秀美,風俗之樸陋,賢人君子之遺蹟,與凡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於中而發於詠嘆!”陸游在《題廬陵肖彥毓秀才詩卷後》也指出:“君詩妙處吾能識,正在山程水驛中!”

不過,我們強調生活,並不是強調必須遠遊。遠遊誠然可以豐富生活,但豐富的生活,並非只能來源於遠遊的。這裡的關鍵在於對生活的仔細觀察和認真思考。我們可以舉出唐代大詩人李賀作例證。李賀字長吉,福昌(今河南宜陽西)人。他是李唐王室的遠支,家世早已沒落,生活困頓,一生只活了二十七歲,足跡所到之處是不遠的:

“(李賀)所與游者,王參元、楊敬之、權璩、崔植輩為密。每旦日出與諸公游,未嘗得題 然後為詩,如他人思量牽合以及程限為意。恆從小奚奴,騎弱驢,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及暮歸,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見所書多,輒曰:‘是兒要當嘔出心 乃已爾。’上燈與食,長吉從婢取書,研墨疊紙足成之,投入囊中。非大醉及弔喪日率如此,過亦不復省。王、楊輩時復來探取寫去。”(據李商隱《李長吉小傳》)

李賀騎驢覓詩的故事,《新唐書》作“騎弱馬”,大約唐人是很喜歡這種在短足旅行中吟詩的。白居易就曾回憶他同元稹一道,有一年的春天,游城南時,兩人“馬上相戲,因各誦新艷小律,不雜他篇,自皇子陂歸昭國裡,迭吟遞唱,不絕聲者 二十裡余。”難怪宋代的陸游,在談到作詩時要說:“大抵此業在道途則愈工",並且希望他的朋友“願舟楫鞍馬間,加意勿輟。他日絕塵邁往之作,必得之此時為多。”

最後,要補充說明一點:生活的內容是包羅萬象、豐富多彩的,最重要的還是社會的生活及人際之間的、具體的關係與事件(包括重要的細節)。孟子曰:“天將降大人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孟子這段話,既談到了生活,又談到了做人,也講到了如何當“大人”物(包括詩人、作家)。因此,有識之士,應該把這段話,當做座右銘。

現以杜甫的《哀江頭》詩,舉倒說明生活與做人與作文的關係。如下:

【原詩】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憶昔霓旌下南苑,苑中萬物生顏色。
昭陽殿裡第一人,同輦隨君侍君側。
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雲,一笑正墜雙飛翼。
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污遊魂歸不得!
清渭東流劍閣深,去住彼此無消息。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草江花豈終極?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少陵野老:少陵是漢宣帝許皇后的墓地,杜甫曾居於此,故有是稱。曲江:在長安東南,系當時游賞勝地。曲:水彎曲處。據《劇談錄》記載:曲江兩岸“菰蒲蔥翠,柳四合。”此為寫實。

望城北:或作“忘城北”或“忘南北”。皆不如“望城北”妥當。

【今譯】
少陵野老強忍著悲哭淚落,
春光裡悄悄地走在曲江的一角。
只見江邊那巍峨的宮殿千門皆鎖,
空有細柳新蒲為誰將新綠染抹?
想當年天子游幸旌如虹霓旗如火,
南苑中的萬物都閃光生色。
昭陽殿裡的第一美人嬌媚生波,
她與皇帝同車,侍奉在君王之側。
突然,她翻身仰面向雲間射去一箭,
正射中鳥的雙翼,嫣然一笑間,鳥已墜落。
當年的皓齒明眸,今日何在?
血淋淋的遊魂呵,要回也回不得。
美人長眠在清清的渭水河畔,
帝王卻輾轉在險峻的劍閣。
去者難回,往者難追,
天上人間,去住永相隔。
人生終是有情物,
我的心,早已被淚打濕,
這哀愁思緒,就如那江草江花,
在春光裡盛開,在秋風中蕭瑟。
黃昏血色,胡騎揚起滿城的塵埃,
我想回城南,卻胡糊地向城北走錯。

【簡析】

唐肅宗時,安史叛軍,攻陷唐都長安。杜甫往靈武(在今寧夏)投奔肅宗,途中為叛軍所拘執,帶回長安。次年春,杜甫潛游曲江,寫下這首名詩。

《哀江頭》寫“哀”,寓個人身世之小哀,於國土淪喪的大哀之中,通過曲江昔盛今衰的強烈對照,揭示出唐明皇楊貴妃荒淫逸樂、禍國亡身的慘痛教訓。這首詩的結構是:“今一昔一今”、“哀一樂一哀”,以昔襯今,以樂襯哀,跌盪開闔,曲折深沉。在題材處理上,是大處著眼,小處落墨,角度小而開掘深;取得了形像鮮明、蘊含豐富的藝術效果。

有人說:是“民間疾苦”造就了杜甫成為“詩中聖哲;”是“世上瘡痍”激發了杜甫的“筆底波瀾”!說得很妙。

杜甫與人民同患難、共命運,憂國憂民,以致於神志恍惚,弄不清方向,“欲往城南望城北”:這是詩篇中閃光的細節。杜甫的詩,是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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