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魂兮:黃河三門峽水庫大移民(二)

原著 鄭義


【正見網2005年09月10日】

移民返庫聯合抗爭一浪高一浪

在向省政府申述失敗之後,移民們經過一年多串聯和準備,一場大規模的返庫運動勃然興起。

1981 年春播季節,蒲城等5縣數千移民拉著架子車,趕著牛車下了山。在王福義「移民返庫總指揮部」的大旗引導下,直奔家鄉朝邑灘和沙苑灘。他們閃電般地搶種了4 千多畝農田,並搶占了農場的倉庫和辦公室,安營紮寨,準備長期相持。他們相信那個古老的習俗:誰種誰收。農場緊急動員,組織起80多人的敢死隊,開著巨型推土機,將移民部落夷為平地。流血衝突驚動了當地政府,立即開動專政機器,短期拘捕了30餘名民眾領袖,將移民強行遣返。吃了虧的移民組織了數百人的復仇軍,殺將回來,誓言血洗農場,捉拿兇手。官方聞訊大驚,即刻派員調解。最後以沙苑農場賠償移民5萬元損失,而結束了這場歷時三個月的流血風潮。

次年,1982年清明時節,原黃河華蔭灘移民在「返庫祭祖」的旗號下捲土重來。這是一次極為成功的策略運用――有什麼理由禁止人們在傳統的掃墓日回鄉祭祖呢?清明節那天,浩浩蕩蕩的移民隊伍,高舉著「返庫祭祖」的旗幟標語,堂而皇之地從渭南市穿城而過。華蔭灘移民的「返庫司令」劉懷榮身著素服,站在開路的拖拉機上指揮若定,數十輛手扶拖拉機和上萬移民緊隨他前進。

隊伍開進華蔭灘,數千移民舉行了公祭儀式。劉司令站在臨時搭起的簡易主席台上發表了震撼人心的悼亡詞。當時在場的政府官員們雖然恨得咬牙切齒,但都不得不佩服劉懷榮演說的煽動力。當演說結束的時候,滿面流淚的劉司令大聲向面前的數千移民發問:「挖我祖墳,占我土地,移民兄弟們,你們答應嗎?」

「不。」眾移民飽含熱淚,一呼千應。如林的手臂豎了起來,眾口一聲的誓言響徹華蔭灘:「寧做庫區鬼,不為安區人。」

這次返庫祭祖,移民們攜帶了炊具、口糧、種籽和農具,做好了長期駐紮的準備。緊接著,另外三個「司令」也率領著各自的人馬開進華蔭灘。

王福義,最早起事的農民領袖,這次帶領著原沙苑灘的移民捲土重來。

苗福群,因領導返庫曾三進三出公安局,屬於不合作派領袖。苗司令不相信xx黨任何承諾,甚至拒絕接見政府談判代表。

陳文山,移民前是人民公社幹部,積極回應政府號召,結果把鄉親們帶入水深火熱之中。他代表xx黨向移民們所作的保證,二十餘年來長久地折磨著他的良心。正是這種負罪感使他揭杆而起,成為雄據一方的農民領袖。

這四大返庫司令帶領著渭北五縣各路大軍會師於華蔭灘上的軍隊農場,劃分了勢力範圍,連營十裡,搶種搶收,駐紮下來。

陝西省政府制定了一系列先禮後兵的鎮壓方案。

四大司令也針鋒相對地在蒲城召開了一次會議,商討對策。雖然在是否可與當局合作的問題上未達成一致,但數十位「各路諸侯」成立了協調性的「移民返庫總指揮部」,使運動上升到聯合抗爭的新階段。當局最後採取了高壓政策,拘捕了「不合作派」領袖劉懷榮和苗福群,強行將劉、苗兩部移民遣返回安置地。「合作派」孤掌難鳴,王、陳只好率部主動撤出庫區。

第二波返庫大潮退去。

【但是,奪回土地家園的信念是至死不渝的。兩年之後,1984年春,規模最大曆時最長的一次返庫運動爆發了。這是一場真正的農民起義。四大領袖各自重新組建了自己的移民大軍,其建構一般包括由總部、常委班子和基層指揮部構成的指揮系統,由知識青年為主體的參謀系統,觸角一直延伸到省城、專區、縣城的龐大的情報系統,起草文告散發傳單的宣傳系統和由精壯青年所組成的總部衛隊。他們召開了總指揮部聯席會議,劃分了勢力範圍,議定了統一行動的日期。】

秋天,在預訂的日子裡,八縣上百個鄉的安置區僅剩下老幼看家,青壯男女全部開赴庫區。

這一次,返庫的移民不僅僅搶種土地,搶占房屋,而是從一開始就著手建立起移民新秩序。他們規劃街道,劃分宅地,打井壘牆,分田承包,一切有條不紊,秩序井然。

當局的辦法仍然是鎮壓。他們動員了全渭南地區九縣的人力物力,決心採用人海戰術,以至少2:1的優勢,兩個幹部對付一個移民,也要把人押解回安置區去。當 「政府軍」在大荔縣城集結時「上萬人和上千輛車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店鋪的燒餅蒸饃被搶購一空。」但是,在組織嚴密、有備而來的「起義軍」面前,一切軟硬戰術都無法奏效。

造反農民領袖得到官方對手敬重

雙方從1984年秋一直相持到次年春天,事件終於通了天:中央大員胡啟立和田紀雲主持召開會議,決定從國營農場和軍隊農場使用的50萬畝土地中劃出30萬畝安置生活特別困難的移民。這實際上是對黃河移民堅強意志的無可奈何的承認。

但陝西省政府決定,解決問題要在「保持政府尊嚴的前提下」。何謂「保持政府尊嚴」?就是各路移民大軍必須全部無條件返回安置地,讓政府贏回面子。當局故伎重演,先動員壓服溫和派陳、王二司令撤離,再對孤立無援的強硬派劉、苗二部發動突然襲擊。政府方面先以優勢兵力對移民聚居區完成合圍,然後採用戰時徵用手段,在各公路口設卡,強行徵用路過的空車,並沿途設崗,確保交通暢通無阻。在一切準備工作就緒之後,各路清剿大軍同時沖進去,連打帶罵,將移民強行架上車。因陳、王二部撤退而軍心動搖的移民們,不久就絕望地放棄了反抗。只有一人高喊著「政府哄人,別相信」投河身亡。

政府的尊嚴終於得以維護,人民的尊嚴再次被踐踏。

【第三波返庫大潮又退落了。但其後事態的發展證明,黃河移民歷經十七次返庫風波、三次返庫大潮所表達的不屈意志最終得到實現。】

1986 年7月,第一批移民回到失落了三十年之久的故鄉。出於所有人預料的是:大部分移民放棄了來之不易的返回家園的權利。調查結果表明,他們大多是極端貧困戶。政府「自拆自遷自建」的方針實際上阻斷了他們的回歸之路。他們太累了,不想折騰了,在討回了公道之後,他們無力再一次承受重建家園之艱辛。

至1989年底,大約有10萬移民回到了庫區。他們中間有很多人是當年敲鑼打鼓離開家鄉的,相形之下,重歸故土的情景卻淒涼得令人心酸。公路上蠕動著一支幾乎可稱作難民的隊伍,一戶又一戶的移民自己拉著架子車,肩挑手提著破爛的家當,人們默默地走著,沒有歡笑也沒有生氣,一次又一次的遷徙不但耗費了他們的家產,同時也耗盡了他們的生命力。

【然而,當他們回到黃河灘上時,卻發現往昔肥得流油的沃野已變成一片荒灘。】

三門峽水庫引起的黃河回水墊高了黃河及渭河的河床,使黃渭洛(河)三角洲的地下水位普遍升高了2――3米,原來的平原地變成了低洼地。土地大面積鹽鹼化水澇化已成為難以遏制的現象。……鹽鹼地和澇窪地已達12萬畝,占劃撥給移民使用土地的40%以上。原來黃渭洛三角洲的富庶已經成為年代久遠的童話,生態環境日趨惡化成?十分嚴酷的現實。

【四大農民領袖的結局也同樣是悲劇。】

【苗福群】回到朝邑灘後,第一件事就是火速招集起原「總部衛隊」舊部,拚死攔截農場趕運木材的汽車。國營農場的撤退簡直就是一場浩劫:原來人們引以自豪的綠洲,在幾天之內被砍成一片樹樁。無論是政府的嚴令還是移民的攔截,都無法阻擋農場職工在最後一刻的大破壞。黃河灘上的每一個人都深知樹木的重要,沒有樹木就保不住水土,保不住富庶。倔強的苗老頭不禁老淚縱橫,大放悲聲。正如他早就預料到的那樣,他叱吒風雲所奪回的土地再也沒有恢復往昔的富庶。不久之後,一代英豪苗福群默默地死於貧困之中。

【王福義】回到了他的故鄉沙苑,但土地已嚴重鹽鹼化,種下的花生和豆類幾乎顆粒無收。王福義對曾經占有過他們土地的國營農場產生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憤怒。他感到歷史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讓不熱愛土地的人占領了熱愛土地的人的土地,在把它掠奪蹂躪之後再還給他們。

【劉懷榮】失蹤了。有人說他被抓進大牢,死在了裡面。他率領過的鄉親們回到了故土華蔭灘,在農場留下的廢墟上重建家園。但記憶中的風水寶地變了:從第一次播種起,連續四年大旱,玉米不長芯,棉花不結桃,花生苗可以當柴燒。更奇怪的是蟲害,生命力無比頑強,高效農藥也無可奈何,最後把蟲子扔進農藥瓶,仍像魔鬼附體一樣活蹦亂跳。這是他們從來不曾見過的奇觀。1991年風調雨順,但卻遇上特大洪水,三門峽大壩關閘,莊稼被淹沒一半。即使劉大司令沒有失蹤,他又能如何?

【陳文山】未能活著回到家鄉華蔭灘雨林鄉。當接到政府批准返鄉的通知時,他已重病不起。土地重歸舊主時,同樣已成為一片廢墟。陳文山的兒子們為了讓父親活著喝上一口黃河水,夜以繼日加緊蓋房,但死神趕在了前面。彌留之際,他留下最後的心願:「把我埋在庫區。」陳文山的葬禮異常隆重,渭南地區與大荔縣兩級政府都派出代表參加。一個最大的花圈的落款是:「渭南地區移民辦全體幹部」。一位曾高舉義旗聚眾造反的農民領袖,竟然得到了官方對手由衷的敬重。

這是正義的伸張,公理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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