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左鄰右舍

章冬


【正見網2004年05月04日】

(一)

M小城古香古色,頗有歷史。

城南,一條小河蜿蜒而過。河畔翠柳成行,阡陌交通,河面天光雲影,飛燕急掠。浪花拍打的岸邊,緩緩的坡度、細細的沙,萋萋的草,黃黃的花,還有,那沉睡百年的石磨,似乎訴說歲月的滄桑;半埋半露的石磙,似乎追憶風光的年華 …… ,那石猴,那石豬,那石羊,還有那,留著「民國初年」模糊字樣的石碑,和雕龍刻鳳的石桌 ……,它們的擺放那麼的隨意,它們的位置那麼的井然,它們的姿態那麼的自然,它們的距離那麼的合理,它們的存在那麼的必然。它們目睹了世態的炎涼,它們記錄了人世的辛酸,它們喚起了無數的追憶。多少年來,這裡都是,老人們談古論今的沙龍,青年男女幽會的首選地,天真兒童盡情歡樂的天堂。

三十年前的M城,布局井然,高大、寬闊的青磚瓦房隨處可見。可是隨著歷史的「發展」,一座座遮擋藍天,朝向東扭西斜的、白白的刺眼的住宅樓,胡亂的拔地而起。窄窄的、塵土飛揚的水泥路面四通八達,很快小城古韻蕩然無存。人們的話題中,沒有了「從前」、「在早」的字眼,人們的生活失去了往日的幽閒和恬靜,人們的目光失去了信任,人們的面龐失去了平和,取而代之的是:彼此懷疑的目光,個個匆忙的身影,人人焦慮的面容,時刻盤算的大腦,句句帶錢的談吐。

那寧靜的小河邊啊,被「三驢子」給承包了三十年,成了「迪斯樂園」的一隅,從此,那些百餘年的石跡,從早到晚的整天的泡在了「的士高」的魔鬼音樂裡,不得片刻安寧。過去的孩子們,可以在上面隨意躺臥、自由騎上爬下的可愛的石頭,現在都成了收費攝影的搖錢樹。如今的孩子們,牽著大人的手,望著那些可愛的石頭,露出饞饞的眼神。

(二)

鄰河邊附近有條胡同,叫磨房胡同,是一條小小的死胡同,胡同口有兩棵參天的百年古榆,是省級保護樹,樹下殘破的青磚圍牆內,殘垣碎瓦中,有一個青磚的小小破廟,周圍齊腰高的雜草茂盛著,斷牆縫裡努力的擠出小榆樹,無人修剪的瘋長著。也許由於老樹的緣故,可能由於破廟的晦氣,這裡沒有被開發地皮的款爺們相中,所以磨房胡同還是顯得非常的「落後和貧窮」,同時也是現代喧鬧社會的一個寧靜的綠洲,雖然偶爾也能裊裊的飄來「的士高」的狂噪,但是那並沒有破壞這裡特有的「原始」氣氛。青磚平房,紅磚煙筒,榆樹圍牆,木板柵欄,碎石小路,恬靜的菜園,悠悠的蝴蝶,門口的黃狗,悠閒的鵝,咯咯的鴨。只是高高的直立著,蜘蛛網一樣的幾個圓圓的電視天線,標誌著這裡並沒有被時代拋棄。

牆外的樹下,一個石磨平臥著,兩個石磙橫躺著,歲月滄桑,一任風吹雨淋著。石磨周圍的大樹蔭下,常常集聚閒散的老者。有退休的老局長,有歇網的老漁翁,有掛鋤的老農民,有賦閒的老工人,有當年的老藝人,有國高的老學究,還有當年聞名的老貨郎,有老頭,還有老太太。他們的話題,上到民族興衰,唐僧周瑜;下到母豬公雞,柴米油鹽,無所不包,無所不及。興起時,楚河漢界的廝殺一場,然後大家說著、笑著、爭論著,揚長而去。自從河邊被「迪斯樂園」包下了,許多老人就往這裡聚。

當然,他們談論最多的,可能還是這個胡同周圍的張老三、李老四。

(三)

不用遠說,就建國以來,磨房胡同出了三個名人,他們是:三驢子,四斜楞和二犟眼子。他們是五六十年代的一起長大的光腚娃,如今他們的境遇大相逕庭。

這不,這兩天石磨旁大家在議論四斜楞。

「聽說他又被抓起來了?這回因為啥呀?」

「喝多了,幫朋友打抱不平,動刀了。」這個說。

「傷著了嗎?」

「你看他那樣吧,平時走路都裡倒歪斜的,喝點酒更腳底下沒根兒了,還能捅著人?」

「不還得在裡面呆幾個月啊?」

「正經得呆幾個月哪。老婆說這回不管了,結婚這麼多年,光托人送禮的錢就能買套樓了。」

「咳,從小就不省心哪,他媽臨死惦記的就是他。」

「去年那次因為啥了?」

「花50元錢嫖小姐。」

「咳,聽著都讓人臊的慌。孩子都那麼大了,沒正經的,還干那事。家裡那麼窮,也不知犯愁。」

「臊的慌?這社會象咱們那年代哪?性自由啦!」

「唉,完啦,這社會完啦。」

「從小就是個小流氓。這一輩子沒改,老婆也跟著遭罪。真是作孽呀」。

「蹲監獄象住姥姥家一樣,初一不去,十五早早的。」

四斜楞就是四斜楞,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匹夫之勇。心軟的人提到他,還帶絲憐憫。多數人提到他,都是幾分鄙視,甚至無名的憤恨。不過還有幾分怕意。怕一旦他出來後知道了,產生報復心理。所以,大家議論的聲音比較低,一起議論時的人數往往不超過三個。

(四)

這個三驢子嘛,好生了得。錢多,車多,房子多,老婆多,孩子多,官司也多。一來他是本城最大的暴發戶,自然新聞多,二來他在磨房胡同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不會有人給傳遞信息。不像四斜楞,家還住在磨房胡同。

所以大家議論最多的是三驢子。

「聽說三驢子的二老婆又生了個丫頭,是真的嗎?」

「咋不是哪,是真的。三驢子特意在泰國旅遊時,買項鍊送給二奶,犒賞她生孩子有功。」這個老太太的侄子是給三驢子開車的,所以消息靈通。

「孩子生下來就請好了奶媽子,說是這樣女的能保持身條。」

「嘖嘖,這年頭,有錢能使鬼推磨呀。」

「鬼推磨?何止鬼推磨。你記得不?前年三驢子的大兒子貪上人命官司,人家三十萬擺平了,他大兒子不是還照樣經營大酒店嘛。」

「那沒轍,人家省裡有人。沒聽說嘛,三驢子和縣長稱兄道弟的,整天和公安局長打麻將。你能比得起嗎?」

「聽說這回三驢子把那個早市、夜市都承包了?大街自由市場,自發市場,怎麼能讓個人承包哪?這不是胡來嘛。」

「包了,都快一個星期了,你才聽說啊。早市上搶農民的秤,最後秤桿子給撅了,就因為四塊錢的稅。告都沒處告。這可是我親眼所見的。」

「那繳稅向國家繳,也不能繳給個人哪。」

「國家稅務局收不上來,就把這個露天市場包給個人了。他就雇了一幫打手,誰還敢賴稅呀?」

這些街坊老太太、老頭的談吐自然沒什麼「品位」,雖然也說的都是真人實事,但免不了家常理短的。除了羨慕、抱怨之外,自然含有幾分妒嫉。

(五)

王局長要是和鄭老師,董主任碰在一起的時候,聽聽人家那談吐,那真是,那才叫『品位』。

「嘿,今天老白毛到的早啊。」帶著公鴨嗓的鄭老師老遠就開腔了。鄭老師是當年國高高才生,退休前是本縣重點中學的教導主任,中文很好,教過歷史。

這些老人都本鄉本土的相處幾十年,年輕時就彼此說笑逗樂,如今退休就更不稱呼大名了,都以外號稱道。

白頭老人是前文化局王局長,文革前畢業的大學生,腦子裡有東西,曾經是老縣長的智囊人物,過去縣裡出名的筆桿子,今天他先到的。

「瘦猴怎麼今天沒帶孫子來呀?」

「禮拜天,他爹媽領他河邊游泳去了。」瘦瘦的鄭老師答道。

「董胖子咋還沒來呀?」王局長問。

「今天老"??uai)起來的晚,可能剛吃完飯吧,來時我給他掛電話了。」鄭老師一邊放好馬扎坐下,一邊說。

「咳。說曹操曹操到,來了。」王局長指著遠處。

花白頭髮的一個胖老頭騎著自行車晃悠悠的在移近。

「老"?道亮耍渴帳八?!蓖蹙殖せ故搶顯兜木塗?諏恕?p>胖老頭也不搭話,直到把自行車放好,才說。

「昨晚老伴老寒腿又犯了,半宿沒睡覺,今天起來晚了。」胖老頭董主任喘著粗氣,從車子上取下馬扎邊回答。然後接著問。

「老王,孩子怎麼樣?研究生考上沒?」

「咳,別提了。出奇蹟了。」

「怎麼了?」

「你們說怎麼著,我前天去見孩子的導師,聽說是咱們M城的老鄉嘛,我就想去看看。你說是誰呀?猜都猜不著。」

「是誰?」

「就是這個胡同當年考出去的那個二犟眼子。張克領!」

「噢?他現在在那兒?」

「省社科院,馬列室,搞政策研究哪。已經是研究員了,有資格帶研究生了。」

「可一下碰到知音了,沒好好嘮嘮?」鄭老師問。

「咋沒嘮哇,嘮了一下午。」

「xx黨還有救嗎?他有方子嗎?」坐在牆根的董主任問。

「他們也犯糊塗。看到當前的社會腐敗,他們也說,馬列的經是好經,都是和尚把它念歪了。」

「你還犟,這個經壓根就不是什麼正經東西。我還是那句話,當年世界格局就像對比試驗一樣,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怎麼樣?這紅花怎麼都變成蘭花了哪?剩下這兩朵也帶死不活的,變得紅不紅綠不綠的,成了四不象了。」

董主任用肯定的口氣說。他目睹過三反五反、大躍進,搞過社教、四清運動,搞過水利。改革開放後任開發區主任,也是文革前老大學生,人很直爽。

半天沒吭聲的鄭老師一旁接過話。

「是很失望、很難受啊,老王。這個信仰了一輩子的東西,原來是個坑國害民的玩意,能好受嗎?」鄭老師半開玩笑的口吻。

三個老頭這個話題不知爭論幾年了,董主任、鄭老師是一夥。王局長獨撐大旗迎戰。仗著他理論水平有一套,往往他們說不過他。但是,畢竟是少數派,勢單力薄。

「那你們說,馬克思的辯證法多精闢呀,那唯物論不實際嗎?科學社會主義沒搞好,那不是後來的人沒有把經念好嗎?」王局長又是似乎委屈的激動的說。

「我就犟不過你。你說,一個念不好,兩個念不好,那半個世界的人還都念不好嗎?」鄭老師不緊不慢的說著,順帆布挎包裡掏出一個大玻璃瓶,裡面濃濃的茶水,打開蓋子喝了一口,然後拉一拉汗衫的領子。

「不管怎麼說,教人鬥爭就不是好東西。你看看,現在的中國人,哪個還忠,哪個還孝。整個禮儀之邦都毀了,現在的孩子,還有養老的嗎?」鄭老師放下茶杯,補充道。

「時代發展了嘛,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特點。」王局長轉過臉說。

「現在大家生活和三十年前能比嗎?那時吃頓大米飯不得過年過節呀?」他還是理直氣壯的接著說。

「你不能這麼說。戰後的日本是廢墟一樣,資源還貧乏,人家現在怎麼樣?比你大陸強百套!」董主任一旁說。

「你呀,我說重點,你這是叛國。」顯然王局長聲音提高了。

「你呀。」

胖老頭笑著低下頭,停頓一下抬頭接著笑著說。

「你可放下那一套吧。那四清、社教我親自參加過,三反五反我也見識過。那批判你,整著你,還得逼著你認錯。你想辯解?半句都不行,打死你!說抄你家象玩兒一樣。你得承認整的有理,自己該整。得哭著寫檢討,不哭著寫都不算過關。說你賣國就是賣國,說你反革命就是反革命。那就是沒人權,不止是沒有人權,就是沒有人性。孩子批判老子必須發自內心,必須義憤填膺。老婆和你離婚劃清界線,說是革命行動,是聽黨召喚,是走光明大道。那真是妻離子散。離婚後怎麼著,不到半年,老婆尋思過味了,哭得死去活來,再找到老公,老公已經和別人結婚了,孤兒寡母就剩哭了。今天剛剛唱完爹親娘親,不如毛主席親,河深海深不如階級友愛深,明天黨就把你關進牛棚,階級同志就開始對你批、鬥、打。搞得你都不知誰親了,整個人的思想都崩潰了、混亂了。那時候,不是今天左了,就是明天右了,整的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就中庸吧,中庸也不行,那是四舊,那就中立吧,中立也不行,那是老好人。那時的運動啊,一波接一波,每個人都得跟著運動去運動,說不定那天,就把自己運動進去了。人哪,個個提心弔膽的。」

胖老頭說完,也拿出自帶的玻璃瓶子喝了一口茶。

「咳,你不知道哇,資本家生產的假貨使社會主義建設事業受到威脅,那時官商勾結,偷稅漏稅已見端倪,你不搞個運動能肅清資產階級流毒罵?世界局勢風雲突變,為了反修防修,不四清、不社教能行嗎?老董啊,你也是老黨員了,認識得跟上啊。」

王局長似乎語重心長的說。

「我不這麼看,搞運動啊,其中受冤屈的人太多了,最後把人心搞皮了,搞散了。為什麼不用法制來解決哪?什麼資本主義、修正主義的,搞了一圈不還是提倡私有化了?這個運動啊,可坑苦人嘍。」

董主任搖著腦袋痛心的道。

「沒有社會主義就沒有新中國。前進的路上走點彎路是必然的,這也符合辯證法,符合認識論嘛,為什麼就揪住一點錯誤不放呢?總得向前看嘛。你也是老黨員,不能這麼思想落後啊。」王局長態度和緩多了。

「老王啊,不知是咱們誰思想落後。睜眼看看吧,現在貪污的幾個不是黨員哪?官越大貪得越多。我也不是不愛國,我也不是反黨,就說這個事兒。你比方,過去解放前鬥爭的時候,我家的炕席都被搶走了,炕沿都被鬥去了,牆上釘子都被拔走了,家裡一粒米都沒了,我二姐領著我哥去要飯。那時我們有錢是我們自家攢下的,我們貪誰的了?我們搶誰的沒有?那時鬥完了你,搶完了你,你得說該搶,該鬥,我剝削別人了,我這是活該。可如今呢?貪得腦滿腸肥,堆金如山,可是他說他是你的僕人,而你這個主人得下崗。什麼xx代表,我就不知道我什麼時候選它當代表了,我的利益怎麼就被人家強硬的代表了呢?逼著你每天學習xx代表,還得說這個代表真好。這不流氓嘛?不只是流氓,簡直是大流氓,超級流氓,比流氓還流氓。」

「你?你怎麼能這麼說呢?簡直是反黨,反動!」顯然老王已經非常動氣了,說話不只音調高了,甚至有些結巴了。

今天三位老頭的談話,確實有些不愉快,大家打住了話題,怏怏的半天沒話。最後還是董主任開口了。

「你說咱們這是幹啥哪?吵的和真事兒似的。有啥用啊?」

於是,氣氛緩和了,微笑再次浮現。笑聲又響起了。

老榆樹下,「將,將軍。哈 哈 哈 ……,完了,你完了!這下你完了。」

聽這聲音,看那表情,高興的跟孩子似的。

殺呀,將啊,勝啊,負啊,喜呀,憂啊,那個投入勁兒,爭疆奪帥,玩的跟真事兒似的。

(六)

三伏天,萬裡無雲,大清早太陽就毒辣辣的撒下熱浪。人們懶得幹活,懶得動彈。河邊游泳、樹蔭納涼自然成了人們的首選。

「喂,老劉頭,這兩天胡同裡經常出入的那個丫頭,是誰家來的親戚?」老貨郎子問。

「不大清楚,好像是二毛子家的。」

「啊,那啥,那是二毛子媳婦的侄女,省城二犟眼子家的大閨女。」一位老婆婆接過話茬答道。

「好像來有十來天了,啥單位呀,這麼寬鬆。」

「咱哪知道哇,看樣子好像念書的學生。」

「看看吧,這是啥玩意。」又一個著裝樸素的老者慢悠悠的走來。手裡拿了幾張傳單。

「噢?法輪功的。」一旁的老頭接過傳單叫道。

於是,大家紛紛捧著傳單,或眯著眼睛,或掏出花鏡吃力的看著。一時老榆樹下靜了下來。

「咳,你別說,這上說的也有道理。其實就是煉功的人多了,不見得是為了奪權。」

「各說各的理唄。你就是好,國家不讓煉就別煉了,胳膊能擰過大腿嗎?。xx黨跟誰講過理。」

「這玩意我看也是太玄了,鍛鍊身體就是鍛鍊身體,誰成佛了?」

「幹啥哪?老頭子。別瞎說,你不信也別瞎說。嘴下留德呀,你沒聽過去人講,三尺頭上有神靈嘛。」

「唉,你看這上說,煉法輪功戒了煙,忌了酒,還把糖尿病,氣管炎煉好了,看來這功法還真不錯。」

從此,大榆樹下,法輪功的話題多了起來。而這些老者,總能隔三差五的揀到法輪功的傳單,甚至還有揀到光碟的。

(七)

王局長給小兒子掛電話時,順便問起張克領的家庭情況,兒子王威說不清楚,因為現在還在西山大學讀基礎課,和導師聯繫少,作論文時才能接觸的比較多。王局長聽說張克領的閨女在磨房胡同住了一個多月了,所以心裡好奇,就此順便打聽兒子。

有時張克領那女兒從大榆樹下路過,王局長細細端詳,這孩子長的還真象張克領,特別那眼睛象。身材苗條,水靈靈的,落落大方的舉止,有文化氣質。不過為什麼她不上學也不工作哪?在姨家住了這麼久哪?

好奇心終於使他開口了。

一天那女孩從樹下路過,王局長搭話道。

「姑娘,你是張克領的女兒吧?」

「是啊,你認識我爸爸?」女孩忽閃著大眼睛,笑眯眯的答道,深深的酒窩招人喜歡。

「啊,是這樣。」王局長一邊說,一邊起身走了過來。

「我和你爸爸從小念一個小學,他比我小。你就叫我王叔叔吧」。

「啊,王叔叔好。我叫張梅。」

「你好,你好。啊,孩子念書哪,還是工作了?」

「念書哪。」

「這是放假了?」

「不是。」

張梅環視一下周圍的人,頓了一下說,

「王叔叔如果現在有時間,咱們轉一轉多說幾句吧。」

「好好好,我時間有的是,退休了,整天閒著。要不到我家坐坐吧。」

「那好吧。」

王局長家在縣委家屬樓。面積120多平方米,寬敞明亮,採光很好。老伴看來人了,也不多問,趴老頭耳邊嘀咕兩句,轉身進廚房了。

王局長端來瓜子,糖果。於是大家坐下。

「王叔叔,我是修煉法輪功的。」張梅開口道。

王局長吃驚的表情。

「王叔叔,我因為堅持信仰被迫休學了。不然我現在在讀研究生第二年了。王叔叔,你一定聽說過法輪功吧?」

停了一會兒,王局長慨然開口。

「孩子,政治這東西殘酷啊。咱們最好別去涉入它,女孩家做做學問不挺好嘛。」

「王叔叔,我們不參與政治啊,我們只是修煉而已。身體好,道德還能提升,說白了是信仰而已。」

「信仰什麼啊,信仰共產主義不挺好嘛。要知道信仰也是為政治服務的呀。」

張梅樂了。

「王叔叔,你是無神論者,我就不和你談信仰了。但是憲法說了,信仰是人的自由,所以我為了爭取自己的信仰自由是沒有錯的」。

「人權哪,基本人權就是生存權力。信仰要服從政治,要和中央保持一致。你是學什麼專業的?」

「學歷史的。」

「這不得了嘛。你應該明白的,哪個政權不都是維護自己的權力嘛。所以,你們老說什麼冤哪、冤哪。你們應該為國家考慮嘛。你再說不參與政治,實際上也離不開政治,這個世界上哪件事情能不涉及政治啊。」

張梅看這話沒法談了,於是把話題岔開了。聊聊家常啊,工作啊,人生啊什麼的。

吃飯時,王局長饒有興趣的談起孩提時代的舊事,好生感慨。看到張梅並不知道自己的小兒子是她父親的小弟子,所以也就沒提此事,也許想來日方長吧。

(八)

張梅從王局長家出來,徑直回到二姨家。本來準備順便到百貨買塊香皂和洗髮香波的。可是中間就忘了,於是不自覺的就走了回來。二姨家的大花狗不再見到自己狂吠了,而是遠遠的站著看著自己,眯著眼睛,晃動尾巴,作出友好的表示。

二姨家兩個孩子都結婚了,出去過了。三間房子只剩下老兩口。張梅來了,自己住在西屋。雖然房子很有歷史了,青磚厚牆的,那個大柁比電線桿粗過兩三倍。可是二姨是個利索的人,屋裡的磚地掃得、擦的很乾淨,幾件舊家具一塵不染的;二姨夫也勤快,院子收拾利利索索的。房前的菜園種類齊全,紅花黃花的盛開著,屋後的果樹十分茂盛,李子桃子的掛滿枝頭。說實在的,這樣的居住環境是真可人。

張梅坐在炕上,腦海不停的回想著王叔叔說的。不由使她聯想起了爸爸。

那還是在大學期間,自己剛剛得法,回家說給爸爸、媽媽,媽媽不置可否,爸爸則說:業餘愛好嘛,鍛鍊鍛鍊身體而已,搞迷信就過分了,別和那些老頭老太太瞎摻和,涉及政治就越格了,你是大學生啊,有知識的人了。自己還想和爸爸解釋什麼,可是他轉身到書房去了,說最近自己在忙著寫東西,寫一篇關於重新認識剩餘價值理論的論文。

這些長輩的思想怎麼都這麼僵化啊,沒想到王叔叔和爸爸的思維同出一轍。

爸爸常常給某省長,某市長搞「策劃」。有時是領導派秘書來家裡探討,偶爾領導也屈尊自家寒舍,親自來切磋,當然,更多時候是在工作單位裡。特別是讀高中那個階段,這種情況很多。

屋裡屋外,飯前飯後的常常聽到爸爸略微得意的販弄自己的那些東西。什麼革命行動必須以革命理論為指導,輿論宣傳是克敵制勝的法寶等等。

那還是面臨高考前,記得一次晚飯後,爸爸得知自己考的成績第一次全班第一,非常高興,為女兒策劃藍圖啊,為女兒講安身立命的道理呀等等。一口一個政治玄奧,一口一個政治家偉大,一口一個政治神秘等等,把自己聽得玄玄乎乎的。爸爸囑咐自己千萬學好馬克思理論,還說西方總統都在研究馬克思理論等等,聽的自己懵懵懂懂的。但是知道爸爸是為自己好。

可是,上大學後,有時間讀了一些東西,原來馬克思並不象爸爸所言,有那麼大的影響力。據說美國總統曾經研究過《孫子兵法》,對馬克思並不以為然。在西方,虔誠的教徒沒有推崇馬克思的。而西方人擁有信仰的又占有很大比例。某些人研究他,可能也是出於學術需要,因為畢竟世界上曾經被馬克思的東西搞得天翻地覆。

一次在沙龍,聽到兩個歷史系博士議論毛澤東和蔣介石,他們說毛澤東一生戰無不勝的關鍵在於輿論宣傳。他能把死的說成活的,把黑的說成白的,把好的說成壞的,只是根據自己的需要。前十年他根據需要可以把某人樹成偶像,後十年根據需要可以把那個偶像批判成牛鬼蛇神。而最要緊的是,還能使那麼多人相信他是對的。他的高明之處在於,可以使整人的人和被整的人都認為毛主席是對的,唯一的正確就是永遠忠於毛主席。

而蔣介石在這方面則遜色的不知幾千倍了。半個多世紀整個在中國人心中就是反動的代言人,壓迫中國人的大壞蛋。在革命期間要推翻他,在革命勝利後,要一直罵著他。什麼台兒莊戰役,入緬作戰等等,在大陸人心中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這段歷史。

當時張梅聽了這些,一方面覺得茅塞頓開,一方面還心裡不太是滋味。茅塞頓開是因為這些有知識的大哥哥,大姐姐說的完全是事實;心裡不是滋味是因為自己多年在頭腦中形成的觀念受到了衝擊,特別是自己心目中永遠正確的爸爸所一貫稱道的東西象一個沒有什麼價值的舊罐頭瓶子一樣被隨意的丟在石頭上而摔得粉碎,自己的情感有些難以接受。

那是在修煉之前,修煉後師父告訴修煉人不參與政治,所以自己從此不怎麼去沙龍了。

自從大法遭到非法鎮壓,自己的心就沒有愉快過。而爸爸卻苦口婆心的勸導自己放棄信仰,甚至以武力威脅。使自己簡直不敢相信天底下最深愛自己的爸爸,原來更深愛的是政治。自己為大法鳴冤以後,一段時間爸爸蒼老了許多,言語少了許多,白頭髮迅速增加了許多,還和媽媽經常吵架。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宇宙真理灑向人間,人們應該激動,應該感恩,應該灑淚相慶,怎麼會這樣啊?一時間她不解。

張梅思緒翩翩,目光凝滯。屋檐下的燕子飛來飛去,唧唧喳喳的,而自己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是啊,可惡的造謠宣傳毒害了那麼多人,甚至自己身邊的親人。可是他們的思想那麼的頑固,那麼的僵化,那麼的不近情理,根本不聽解釋。大法不參與政治啊,大法在教人修心象善,大法能使人康健啊,大法帶給人類的是佛恩浩蕩。這些他們為什麼想都不想,看都不看?

講清真象啊,依舊路途漫漫,大法弟子啊,偉大使命在肩。謹尊師父的教誨吧,正法的腳步啊,不能裹足不前,救度眾生啊,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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