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章節「元妃省親」有感

正月十五剛過，不由得讓我想起了《紅樓夢》的三出元宵節場景。在這三處場景中，最讓我有所感觸的是「元妃省親」一章。元妃省親這一章中，作者用「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形容，本應是熱鬧大氣的排場，卻因為省親的時辰，讓我感到陣陣寒意。

首先，我們把元妃省親的時間捋一捋：元妃省親，從正月初八正式開始，各式官員準備禮儀，到正月十四完成準備工作；賈府上下正月十四，徹夜未眠；正月十五的五鼓時分，賈母等有爵者按品上妝，在賈府門外站了整整一個白天；正月十五傍晚，太監回稟，稱元妃要到亥時入府；正月十六的丑時三刻，元妃迴鑾。

在中國民俗中，婦人省親，一般是在太陽下山前到家，當天去當天回。元妃亥時入府，大概是晚上7點多，丑時三刻出府，大概是第二天的凌晨2點多，這很明顯不符合這民俗的任何一項。太監在回稟的時候對此也有做解釋，說是元宵佳節，皇帝帶著元妃在白天參與了各項宮內的禮儀工作，直到傍晚才請旨出宮。這表面上看，是表示了元妃在宮中的地位，在這樣的佳節裡，參與各項禮儀工作，元妃依舊是一個重要的角色。但是從深層看，依舊是可以看出帝妃之間關係的端倪，這裡我們先按下不表。

元妃進府，看賈府布置，賈府為這次活動，動用了一年的積蓄，修建大觀園，但是很可惜，在晚上逛大觀園，並沒有白日裡氣派，這又凸顯了那種熱鬧背後的寒意。再看下去，元妃入府時長7個小時，她的反應可以說也是有些反常。原文中是這樣描述的：至賈母正室，欲行家禮，賈母等俱跪止之。賈妃垂淚，彼此上前廝見，一手挽賈母，一手挽王夫人，三人滿心皆有許多話，但說不出，只是嗚咽對泣而已… …半日，賈妃方忍悲強笑，安慰道：「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這時不說不笑，反倒哭個不了，一會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能一見！」說到這句，不禁又哽咽起來。邢夫人忙上來勸解。賈母等讓賈妃歸坐，又逐次一一見過，又不免哭泣一番。後見寶玉有所長進，勸勉時：小太監引寶玉進來，先行國禮畢，命他近前，攜手攬於懷內，又撫其頭頸笑道：「比先長了好些」一語未終，淚如雨下。後迴鑾時：眾人謝恩已畢，執事太監啟道：「時已丑正三刻，請駕迴鑾。」元妃不由的滿眼又滴下淚來。如果說是看到許久未見的親人，她那種難以言表的思懷，用無聲哭泣可以理解，但是這般頻繁，不由得讓人遐想元妃在宮內的處境，真如表面上那麼光彩嗎？其實不然。妃嬪省親，不是一句枕頭風就可以做到的，想來可知，元妃省親這件事在很早之前就有和皇帝商議了，可到了這一天，皇帝依舊是拉著她到處張羅禮儀，就像皇帝忘了她今天要省親一般。這裡可以看出皇帝表面上的功夫是做給賈府看的，其實內底不過還是一場戲罷了。

說到戲，就不得不提元妃點的四出好戲了：《豪宴》，《乞巧》，《仙緣》和《離魂》。首先第一齣戲，是來自明末清初的劇作家李玉的名作《一捧雪》第五出，講的是關於忘恩負義的故事，大概情節是：嘉靖年間，嚴世蕃看中一個玉杯，要玉杯的主人莫懷古給他，但是莫懷古不忍割愛，給了個贗品。結果自家門客有一個忘恩負義之徒，他密謀告發了莫懷古，於是嚴世蕃利用搶占古董的罪名要陷害莫懷古，莫懷古只好全家潛逃。《紅樓夢》中在寫到這齣戲的時候還用了雜劇《中山狼》串聯，而《中山狼》一出，就是講忘恩負義之徒。（中山狼一折：仔細中山狼，得勢變猖狂。）看過紅樓夢的讀者都明白，《紅樓夢》處處潛台詞陰鬱，而這裡可以大膽猜測是暗示賈府衰敗和「中山狼」有關。

第二出戲是《乞巧》，出自著名劇作《長生殿》，這個故事都不陌生，講的是楊貴妃和唐玄宗的愛情故事，最後楊貴妃縊死馬嵬坡。後續寫到元妃病死，我個人認為，有可能是被秘密處死，而這個方式就是縊死。

第三齣戲是《仙緣》，出自湯顯祖的《邯鄲夢·仙緣》，這個故事和《黃粱一夢》很像。從這前面三齣戲，我感覺元妃不像是劇中人物，倒像是一個上帝視角，她對賈府、宮廷，乃至世間人生百態，都有了一個評價：世間黃粱一夢，不如早些醒悟，探尋人生真正的使命，這也和後續賈寶玉斷絕紅塵有了聯繫。

第四出戲是《離魂》，出自《牡丹亭·離魂》，講的是杜麗娘仙逝的場景。這裡可以看出元春心裡其實對自己的死亡有所預感了。其中這齣戲，也有很多研究《紅樓夢》的學者認為，裡面也有暗含黛玉的結局。

從這裡之後到迴鑾，元妃是丑時三刻迴鑾。丑時三刻，我想坐在轎子裡的元妃，一個妃位的女子，在凌晨迴鑾，想想都覺得有種不可告人的意味，更有種人死後頭七見家人後回地府的感覺。總之，這個章節給人的整體感覺是：這個本該團圓的元宵節，就像是提前預知的一次死別，充滿了悲劇的味道。

看到元妃，不禁讓我想到雍正帝的華妃。華妃孕有7個孩子，可都夭折。有一個記載是說華妃當時身懷六甲，也依舊出席康熙爺的全程葬禮，這裡和元妃可以說是很相近了。不愧是九龍奪嫡的贏家，真贏來了那個「孤家寡人」的稱謂。《紅樓夢》的整體講述了一個家族的興衰，我們可以看到即便是名門，也免不了一場黃粱美夢的意味。可見上至君王，下至乞丐，都難逃著世間種種的無奈和苦難。我想，世間留下的典籍，自有它能留下的道理。人生如夢何時醒？大法弘傳，喚醒夢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