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與王安石詩句中「心安是歸處」之廻殊意蘊發微

楚若薇


【正見網2024年07月04日】

王安石早在嘉祐三年就寫了著名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雖未得到宋仁宗認可,卻引起了當時的皇子趙頊,也就是後來的宋神宗的注意。

《宋史》記載,趙頊喜歡讀書,「不為燕嬉褻慢,服御儉素如儒者」,且「不治宮室,不事游幸,歷精圖治」,迫切想要改變宋朝積貧積弱的狀況,當他注意到滿腹經綸、慨然有「矯世變俗」之志的王安石後,感覺找到了一位治世能臣,可以輔佐自己謀求變法。 

熙寧七年(1074年),由於旱災不斷,有很多饑民流離失所,鄭俠上呈流民圖,慈聖、宣仁兩位太后痛哭流涕地對神宗說:「王安石擾亂了天下。」 於是神宗免除了王安石的宰相職務,次年二月又復任宰相,王安石復相後得不到更多支持,加上變法派內部分裂嚴重,新法很難繼續推行下去,宋神宗的信任也不似從前。1076年王安石多次託病請求離職。十月,王安石辭去宰相之職,退居江寧半山園。當他看到梅花綻放時,寫下了這首《梅花》:    

「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 

在文學作品中,梅花所具備的傲凌風雪,不畏霜寒之性,被賦予了特有的人文意蘊,作為品行高潔、傲雪凌霜的象徵,反而忽視了梅花的姿韻之美。古人吟唱梅花的詩中,有一首相當著名,那就是在作者之前,隱居在西湖孤山的北宋隱逸詩人,人稱「梅妻鶴子」的林逋(967年—1028年),他的那首《山園小梅》,詩中的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更被贊為詠梅的絕唱。 

王安石的這首詩則不同,他巧妙地借用了林逋的詩句,寫梅花,潔白如雪,長在牆角卻不畏嚴寒,遠遠的散發著幽香。用雪隱喻梅的冰清玉潔,又用「暗香」點出梅勝於雪。梅花的清幽獨香,就是王安石內心之孤傲的最真實寫照。以梅擬人,凌寒獨開,喻典品格高貴;暗香沁人,象徵其才氣盈溢。雖然他推動的變法未能取得成功,但他的內心中無疑認為自己的主張是無比的正確,自己的見識高於所處的時代,只是未被理解和接受而已。 

大概也就是從王安石的這首詩開始,給梅花的人文意蘊中增加了這種清幽獨香的孤傲成份,幾乎遮掩住了梅花的清婉、綽約和嬌媚之美,幽香孤芳的內涵超過了清香遠布的意蘊。這首小詩意味深遠,而語句十分樸素自然,表面上看,好似沒有絲毫雕琢的痕跡,實際上卻匠心獨到,雕琢出一種意境和審美格式。不能不說,王安石的鍊句功夫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與當初寫那句「春風又綠江南岸」時的「綠」字之煉相比,這首《梅花》可以說是煉審美的 「意趣範式」,而且,後人不知不覺中會被帶入他的這種賞梅的意蘊範式而不自知。難怪歐陽修這樣稱讚王安石:「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 
  
王安石的另外一首詩《北陂杏花》,也同樣表現了退居江寧之後的心境寫照: 

 「一陂春水繞花身,花影妖嬈各占春。縱被春風吹作雪,絕勝南陌碾成塵。」   

詩中說北陂杏花勝過南陌杏花,「南陌」在詩中與「北陂」相對立,包含著一種空間的借喻。清幽靜謐的「北陂」是遠離浮世喧囂的隱逸之所,而「南陌」正是熙來攘往的名利場。北陂杏花即使被春風吹落,尚可在一泓清波中保持高潔;而南陌的杏花則會凋落於路面,被車輪碾作塵土。在王安石的詩句中,那個高潔、暗香的「我」若隱若現,雖然已在僻靜的「牆角」或清幽的「北陂」,卻時時還以「暗香來」的方式,牽掛著南陌的廟堂「風塵」。好似一種身在世外,心繫世塵的狀態。鍊句打造出的這種高潔品格意象並非是那種「心安是歸處」』的自性洒脫的自然流露。 

讓我們再來欣賞蘇軾在元豐五年(1082),即「烏台詩案」後被貶謫黃州的第三個春天寫的一首《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裡所說的「烏台」,典故出自《漢書·朱博傳》:「是時,兀御史府吏舍百餘區井水皆竭;又其府中列柏樹,常有野烏數千棲宿其上,晨去暮來,號曰朝夕烏。」後世便以御史台為烏台。由於此案的發起者都是御史台的言官,又是因詩得禍,因此稱為「烏台詩案」。 

起因是蘇軾被貶調湖州知州後寫的《湖州謝上表》中有言:「愚不識時,難以追陪新進;老不生事,或能牧養小民。」惹怒了主政的「新黨」,所以被搜章摘句、羅織四大罪名,想要殺了蘇軾。後因曹太皇太后等人出面搭救,王安石也上書宋神宗:「安有聖世而殺才士者乎?」蘇軾始得解脫。 

首句「莫聽」二字,道出不管當時雨勢有多大,不僅不在意被雨水打濕,甚至連雨聲都聽而不聞,這是顯示出一種不為風雨侵擾的淡定和從容。這裡的「風雨」自然象徵著蘇軾人生中的滄桑與坎坷。 「誰怕」二字單獨成句,既是詞牌的規定,又很自然的抒發出心中的那份豪情,縱然是充滿「一蓑煙雨」的人生又能如何呢?披著蓑衣在風雨裡過一生也處之泰然。下闋中的意境又一次昇華,展現出對未來的「斜照卻相迎」的信心,而對於風雨蕭瑟或晴空斜照,心中都是同樣的不起漣漪,對陰晴圓缺都不迎不拒。真正體現出了「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曠達超脫和了悟人生的境界。 

元豐七年(1084年),蘇軾被朝廷由黃州調為汝州團練副使。這年秋天,赴任汝州的途中,他特地前往江寧拜訪王安石。聽說蘇軾來訪,王安石騎著毛驢去江邊迎接。蘇軾來不及換衣服慌忙出船見禮:「軾,怎敢以野服拜見丞相!」王安石拱手笑道:「禮豈為我輩設哉!」那一年,王安石63歲,蘇軾47歲。遙想兩位文壇大家,暢遊鍾山,詩酒唱和,其樂融融,那是何等的「不亦樂乎」?!從蘇軾的和詩可見一斑:「騎驢渺渺入荒陂,想見先生未病時。勸我試求三畝宅,從公已覺十年遲」(《次荊公韻四絕(其三)》)。 

關於這一段佳話,後人眾說紛紜,如何看待和評價王安石這個人呢?這要從兩個方面分開來看:作為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中的一個人物,或者說是這部歷史大劇中的一個角色,北宋這一場戲的劇情發展就註定需要有這樣的角色出場,王安石恰好被選定做這樣一個本色演員,他的某些特質適合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段出場,承擔某種歷史作用後謝幕,都是劇本事先編排好的。

唐朝李淳風編寫的《推背圖》第十九象就預示了王安石的出現,讖曰:「百萬雄師,頭上一石」。歷史發展到了這一步,就在為推背圖第二十一象中的北宋滅亡、徽欽二帝被擄及宋室南遷作鋪墊:「空厥宮中,雪深叄尺,吁嗟元首 ,南轅北轍。」同時,必然相應的也會出現宋神宗這個雄心勃勃的能作的皇帝,元豐改制後更是自己衝到了前台。弱化了宰相的作用,手中有了天下之財又如何?最後對西夏用兵,也是一敗塗地。 

至於王安石的個人品格,活脫脫一個偏執自負的「拗相公」。北宋文學家黃庭堅對王安石這樣評價:「余嘗熟觀其風度,真視富貴如浮雲,不溺於財利酒色,一世之偉人也。」他為宰相時,雖然為了推行新法而將反對者外放,但並未挾私報復,在關鍵的時刻還出手搭救蘇軾,亦可見其人品的高下。

在王安石故去後蘇軾起草的《王安石贈太傅制》給出這樣的評價:「敕。朕式觀古初,灼見天意。將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異人。使其名高一時,學貫千載。智足以達其道,辯足以行其言。瑰瑋之文,足以藻飾萬物;卓絕之行,足以風動四方。用能於期歲之閒,靡然變天下之俗。」刻畫的非常真切客觀,而且其中大有深意,指明了天意如此,「非常之大事」需要「稀世之異人」出現。「異人」的意思就是不尋常的人,有異才的人,猶指怪人。

王安石的偏執緣於他在治理國家方面急功近利而不走重德、重道之路,偏離了中正、中和的神傳文化的傳統價值,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客觀上對社會道德的下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所以,當他第二次為宰相時,面對朝中亂象,自己也感到無能為力了。王安石的最後時光,開始讀悟佛理並注釋佛經,舍半山園為寺,請宋神宗賜名並親書「報寧禪院」匾額。

而蘇軾既非「舊黨」,亦非「新黨」,舊黨主政時因為有不同的聲音,依然遭貶,「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 dān )州。 」 回過頭來,再欣賞蘇軾在去江寧拜訪王安石之前,游廬山寫的這首七言絕句《題西林壁》: 

「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實際上是一首哲理詩,藉助廬山的形像,用通俗的語言深入淺出的表達了寓意很深的人生哲理。身在廬山之中,視野必為廬山的峯巒和雲霧所局限,所看到的廬山的峯嶺丘壑,並不一定就是其原本的真面目。游山所見如此,世事變遷也如此。 人生的雪泥鴻爪是如此,一個朝代的興衰亦如此。古今能參透者有幾人? 塵世間本就是反理主導的、江河日下的下滑過程,能夠堅持正理、不隨波逐流的清正坦蕩者,也必然是逆水行舟之「逆旅」 中的「行人」,往往處於沐風櫛雨的前行砥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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