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家來信:第二章 鬼活兒 (6)

雲昭


【正見網2015年05月03日】

六、求 救 信

1

因為是老號了,張良有時能向窗外看看。八大隊在四樓,是二所最高的樓層了,但視線所及依然是茫茫田野,遠處隱約有一些樹叢和頹垣殘壁,更遠就什麼也觀察不到了。

但在夜裡,遠遠的,偶爾有幾個光點,閃著亮,勻速移動著,似乎是車燈,一個老號說,那可能是一條高速公路。

一天,看了有那麼一會兒,張良發現遠方的一個光點停住不動了,好一會兒,那光點才開始繼續移動,然後漸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那是高速公路上一個疲勞駕駛的老司機,太睏了,他在路邊停車打了個盹兒。從丹東開大貨車到內蒙,在馬三家境內有了這個短暫的停留。老司機不知道,他那模糊黯淡的車燈,給一個完全封閉的人帶來多大的興奮與希望啊。

張良發現,馬三家並不是與世隔絕的孤島。

2

“打我罵我行,不讓我幹活兒不行!”

大奎路過被罰站的張良,又大聲重複這句話了,然後沖張良擠擠眼,甚麼意思呢?

站了半個多月,張良漸漸明白了,完全不幹活兒也是自己找罪受,最好的待遇是幹活兒沒有任務量。

他找管教大說:“我身體不好,勉強可以幹活兒,但只能力所能及的干。”

因為張良拒絕幹活兒,對其他勞教人員特別是法輪功學員影響很大,現在他主動提出幹活兒,管教大也想藉此下台,就把他調到了包裝組。

得到了這個俏活兒,張良的反改造也算是個成功,從此以後他就沒有強迫的工作量了。

在包裝組,幾乎所有的包裝箱上都標註有英文的Halloween字樣和南瓜鬼臉圖樣,張良想,西方人購買這些萬聖節裝飾品時,肯定想不到這些飾品是在這樣的環境裡被生產出來的,他萌生了一個想法:如果把這裡的情況寫成信件放入包裝箱,傳遞到西方社會,就有可能引起世界對中國勞教制度和法輪功信仰團體遭遇的關注。

這些裝飾品會被運到哪個國家呢?不管運到哪裡,只要有人買到,發現裡面的信,或許就會有好心人幫助轉發消息。

包裝箱會不會在什麼地方被重新拆開檢查呢?信被查獲了怎麼辦?危險肯定是有的,但只要有一線希望,還是值得冒險的。

張良決定要給國際人權組織寫信,想辦法把信放進包裝箱,傳出勞教所。

他相信,如果他的想法正,神一定會幫助他。

朱阿柯給張良的那支鋼筆,應該有更大的用處。張良想著讓朱阿柯去辦公室再灌些鋼筆水,上次抄經文鋼筆水快用完了。

紙他也攢了不少,什麼時候寫信呢?干一整天活兒,到能睡覺的時候,人已筋疲力盡了,而睡了一白天的夜班“四防”正精力旺盛,寫信的最佳時間只能在後半夜了。

3

張良強迫自己從沉睡中醒過來,估計是凌晨三、四點鐘,“四防”開始坐在門口的小凳上犯迷糊,已不象前半夜那麼精神了。

午夜以後極其的安靜,窗外鳴蟲的窸窣聲已經沉寂下來,只有日光燈發出微弱的交流聲。

張良悄悄的拿出筆,用右手把藏好的紙輕輕從枕套中抽出,展開鋪在枕邊。紙的聲音在夜裡特別脆,他必須小心的避免弄出聲響。

一邊用右手的小指壓住紙,一邊拿筆在紙上緩緩的書寫,姿勢彆扭,字有些變形走樣,但好賴還能看清楚。斜看著紙張,一會兒眼睛就累了,趁著想下一句話怎麼寫的空當兒,張良閉目休息一下。

身子壓麻了,但也只能微微活動一下手臂,不能翻動身體,架子床嘎吱嘎吱的響聲會引起“四防”的注意。

剛開始信息寫得不完整,後來遍數多了,就知道了幾個關鍵的要素:比如請求事項、事發地點以及迫害的主要情節等等;張良知道自己學的不是地道的英語,擔心生疏多年的英文表達不準確,一旦弄錯涵義就前功盡棄了,所以就在有的單詞後面標註了中文,至少可以讓收信人找人翻譯吧。信的篇幅最好是剛剛能填滿一張紙,所以要挑選最合適的幾句話。

咣啷啷,大閘門響了,查崗。然後是小凳子吱吱扭扭的聲音,那是值班的“四防”站起來了,要巡查了。

張良屏住呼吸,腦子高度集中。他已經掌握了“四防”值班的一些規律,比如大約多長時間會走到他的床鋪附近,什麼時候會脫崗等等。

張良的後背擋住了“四防”的視線。直覺“四防”走過來了,可能正對著他的後背呢,他儘量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過了一會兒,張良就確定“四防”已經走開了,因為他聽見從暖壺裡倒熱水的聲音,“四防”正泡方便麵呢。

趕緊接著把信寫完,張良最後在信角上多加了一個“SOS”。

4

有時一夜能寫一封信,有時能寫兩封。

寫好的信,不能讓人看見,隨身攜帶又有危險,於是張良就把筆、信和空白紙都藏進枕套。早晨一起床,枕套隨著行李送進庫房,如果不清查庫房,那裡暫時還算安全。

朱阿柯有時能提前知道清監的時間,有一天,他在廁所偷偷提醒張良:把筆藏好,這兩天要清監了,主要是清庫房。

於是張良趕緊把東西轉移了,放在鐵架子床腿的鋼管裡。

清庫房時,張良被叫去,一個“四防”讓他把行李打開,警察在一旁監督,這回,被褥枕套的邊縫邊角都捏了個遍,張良暗自慶幸,好險啊!

5

每封信張良都是夜裡側躺著寫的。

老朴是白天坐著寫的。他拿著張良的原稿,依葫蘆畫瓢的照抄,因為他不太懂英文。

張良是在食堂,把信的底稿傳給了老朴和另外一位法輪功學員,讓他們照著抄,找機會發信。

老朴幹活兒快,但後來他發現,好不容易完成了當天的定額,第二天定額就漲了,乾的越快就越累,所以老朴後來一直為少幹活兒而抗爭,一個警察經常找他麻煩,有一次就罵了他。

“你罵我,你自己沒有媽呀?”老朴問警察,警察一怒之下打傷了他的頭,老朴就抗工了,他在監舍裡養傷。

就是在這段時間,他趁著給家裡寫信的機會,把紙放在家信下面,照著原稿抄了兩封求救信,後來塞進了包裝箱。

6

“我弄點假藥算什麼?假的多了,共產黨是最會造假的,反而拿我們這些小玩鬧開涮!”

和張良一起在包裝組貼標籤的唐獻革,從不避諱說自己是賣假藥出身,他是個豪爽的內蒙漢子,好吹牛,好炫耀,也敢說心裡話。

“不造假我活的下去嗎,共產黨逼得我沒路走!”

唐獻革是八大隊的老油條了,吸毒進來的,他靠“裝病”得到了包裝組的俏活兒。

馬三家勞教們自己有獨特的等級制度,如果哪個勞教敢罵“四防”或者321,甚至象大奎那樣的敢罵警察,私下卻是非常受人尊敬的,罵“四防”、罵警察是提升自己地位的一套辦法,“你不怕,你厲害,你是老大!”這樣的人在勞教中都有些威望。

張良經常聽到唐獻革在人多的地方罵321:“誰的嘴那麼缺德把我說的話告訴警察了?”

他還罵“四防”:“狗仗人勢!”當然,他也看人,挑不辣手的“四防”罵。

張良一直在等待機會,他想把信放進一個能裝六塊大墓碑的大包裝箱裡。

集合放茅,人陸續走了。張良在後面磨磨蹭蹭,等他感覺周圍沒人,正要往兩塊墓碑之間塞信的時候,唐獻革突然跑過來,信被發現了。

張良感覺唐獻革不象是“積極靠攏政府”的人,不是321,於是鎮定的告訴他:勞教所讓咱們幹這種活兒是非法的,而且勞教制度也是非法的,我們應該把這些消息傳到國外去,讓世界上其他國家來幫助我們這些被奴役的人。

唐獻革一聽,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說:“是這樣呵,這是好事啊,還有嗎?給我一封,我也幫你放吧。”

於是張良給了他一封信。

7

車間外的大太陽地裡,李明龍正在撥弄一堆帶干泥的海草,他把海草分離出一小叢一小叢的,再一個個的裝入小塑膠袋,海草是“鬼活兒”的一種配料。

車間裡,張良戴著耳機,一邊聽著小收音機裡的廣播,一邊把三個小墓碑放一起過塑,或者把腳骨頭和手骨頭分別過塑成一個小包。

這個紅黑殼的小收音機是老朴送給他的,當時能收到的全是奧運新聞,奧運的歌曲聽著倒是挺新鮮的。

包裝組的工作包括對墓碑、骷髏頭等各種零散物品的塑封、貼標、裝箱、打包、碼放、搬運、裝車等,是產品運出勞教所前的最後一道工序。

貨是一批一批出的,沒封箱前,隨時都可能返工或拆開檢查,信放的太早就可能被發現,如果明天這批貨要封箱,今天投放就是最好的。

張良聽著廣播,時刻尋找著最佳的時機。

8

車間裡沒有電扇,那是2008年最熱的幾天,桑拿天。

直到裝箱的時候,張良才看到整套裝飾品盒內的全部內容。那時他還不知道這個被勞教們稱為“十七件”的萬聖節套裝叫做“全食屍鬼”。

其中的四塊墓碑、兩個小手骨、兩個小腳骨、兩個骷髏頭,是八大隊生產的。

“十七件”裡還包括兩枝黑玫瑰、兩隻黑蜘蛛、一塊帶血的紗布、一袋子人造蜘蛛絲、一袋子海草絲,都是些陰暗濕邪的東西。

黑玫瑰和黑蜘蛛是從外面運進來的,聽“四防”說,是大北監獄和馬三家女所做的。

“十七件”的包裝盒是彩色印刷的,張良印象很深,上面的圖案背景是深夜的墓地,昏暗的月光從樹杈後面透過來,照在一個小鬼抱十字架的墓碑上,周圍好像有蜘蛛什麼的在爬。“十七件”是所有包裝中最小的,包裝盒大約有五六十公分高,和台式風扇的包裝盒差不多大。

除了留出一條狹窄過道,整個車間都擺滿了包裝盒。

黑蜘蛛有巴掌大,全身粘滿了茸茸的一層黑毛,眼睛是紅的。張良抱著一堆黑蜘蛛,一路走過去,每個箱子扔進兩個;再抱一大捆黑玫瑰,一個箱子插上兩枝;最後扔進箱子的,是一團血布和一袋曬乾的海草絲。

比室外還要悶熱的車間裡,一個中年婦女居然帶進了幾箱冰棍,她是廠家來驗活兒的。

四根小豆冰棍凍成一體,張良得到了其中的一根,硬硬的冰棍有著很濃的糖精味,很甜。

9

圍牆邊小山似的原料堆越來越矮,“鬼活兒”快完工了。

成品墓碑占滿了舊樓一層的車間,後來連食堂都擺滿了,一層一層的墓碑從地上摞到棚頂,擋住了十幾米高的窗子,食堂的光線暗下來。

勞教們很喜歡墓碑堆放在食堂,暗下來的光線給他們一種稍稍自由的感覺,似乎可以脫離警察和“四防”的監視了。墓碑還給了他們一個可以隱蔽的空間,他們偷空就在墓碑之間躺一下休息,有時還把違禁的打火機、藥片等藏在墓碑箱子的夾縫中,他們巴不得墓碑永遠在那裡呢。

張良盼望著墓碑趕緊運走,今年萬聖節有人能收到信就好了。

墓碑一批批的碼,然後一批批的被拉走。

警察說,一個墓碑能掙四、五美元。

每次看到一輛輛封閉的大貨車從教養院進進出出,曹老四都很疑惑,不知裝的是什麼,他想不到裡面的產品將要漂洋過海呢。

一輛輛裝滿墓碑的貨車出了二所的大門,裡面藏著張良摺疊的希望,他算了算,估計有二十多封信被運出去了,“一半是裝在‘十七件’裡的,另一半是裝在其他大箱子裡”。

最後,所有的白色泡沫板都變成墓碑運走了,圍牆邊又空出一大塊平地。

蹬著原料堆翻牆逃跑的計劃是不可能實現了。

然而,一場真正的逃跑在八大隊往北三公裡外的一所一大隊發生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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