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家來信:第四章 回家(6)

雲昭


【正見網2015年05月19日】

六、回 家
1
回到北京,張良先在一個朋友家落了腳。
夜裡他給妻子打了電話。
突然間聽到丈夫的聲音,妻子很關切:
“你在哪兒?”語氣中有些不安。
“我離家不遠。你在家嗎?”
“在。”
“那我一會兒就回家。”

妻子開了門,沒有說話。
一進屋,依舊還是畫有一截竹子的屏風先映入眼帘,碧綠的竹葉,在暖黃色燈光下非常溫潤。
聰聰出來了,比以前瘦小了許多,傻傻的看著張良。
“哎呀,咱們的狗還活著呢,真不容易啊。”張良開口說。
聰聰也不叫,好像眼睛看不見了,以前,它總是使勁擺著尾巴,跳躍喊叫著向他撲過來。
妻子說,它可能不認識你了。
他蹲下來摸了摸它,叫了它的名字,它沒有什麼反應。
妻子站在一邊:“你回來有沒有人跟蹤?”
“聰聰的牙都掉了,它怎麼不叫?”張良摸到了聰聰的下頜,只剩牙床子了。
“痴呆了,只有特別疼的時候才叫。”
接著妻子又問:“你回來真的沒有人跟蹤嗎?”
聰聰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搖了搖尾巴,回到李梅的床底下,趴著去了。

書房的門關著。
推開之後,打開燈,一個蜘蛛匆匆跑下燈罩,它被驚擾了,燈罩上掛滿了蜘蛛網。
屋內的景象讓張良有些吃驚:好像剛剛經過一場打砸搶,被厚厚的灰土塵封了,白色的窗紗已經成了黑色,被翻出的東西這幾年一直就堆放在那裡,很顯然,抄家之後就沒再動過。
下不去腳。張良一邊簡單整理著,一邊和妻子說話。
“你明天還上不上班呀?”
“上班,又不是星期天。”
“爸媽身體還好吧?”
“還行。”
“關叔怎麼樣啊?”
“挺好的。”

洗澡。
搓背時,張良試了幾次,自己的左胳膊還是不能夠到後背,他儘量不讓妻子看出來。
屋裡有一股香味,很久沒有聞到過了,是衣服柔順劑的氣味,陽台上晾著剛洗過的衣服。
張良看到妻子的臥室有一盤香,放在電視旁邊的一個盤子裡,盤子裡有一些香灰,旁邊還有一個打火機。他還注意到臥室雙人床對面的梳妝鏡給卸下來了,擱在晾台上。被抓之前陽台上的MP3機都沒有了。
妻子找出了張良的睡衣,又找出被罩,她和張良一起套上被罩。

燈都關掉後,張良反而睡不著了,勞教所晚上總是亮著燈,他還不太習慣在黑暗中睡覺。
手臂可以隨意活動了,沒有攝像頭的監控,也沒有“四防”的看管了。躺在黑暗中的張良感到十分舒坦,他沒想到,黑暗也能成為家的一部分,也是溫暖與自由的一部分。
臥室牆上的照片黑暗中也能隱約看到,那是妻子放大的藝術照,好多年前在商場買東西得了個優惠券,妻子去影樓拍的。照片這些年就一直掛著,妻子在牆上望著他。

2
第二天早上,張良繼續收拾書房。書房是從客廳隔出來的,是家裡光線最好的一個小房間了。陽光潑灑進來,透過廢棄多年的一個大魚缸,照在一盆龜背竹上,龜背竹放在客廳地板中央,那裡有充足的陽光。
上班前妻子把家門鑰匙遞給了他,“這次你出來會不會有人跟蹤你呀?”
“不會吧。”張良回答。
“嗯,那你還能在家住嗎?”
張良沒吭聲,以前就是因為家裡不安全,他離家出走過很長時間。

雖然在勞教所的後期張良一直在恢復身體,走路上台階還是有些困難,膝蓋傷了,一紮一紮的疼。妻子不想問他在勞教所裡的事兒,難受,從來不問。也不和張良講她自己這幾年的事兒,她被關進轉化班的經歷更是諱莫如深,張良一提她就急,甚至說,“我們離婚吧。”
發生過什麼呢?
後來張良才知道,在轉化班,妻子也是被逼著寫“三書”才被放出來的,而且,妻子被迫說出了一位法輪功阿姨的住址,以前張良帶她一起給阿姨送過書。警察按照她說的住址,找到了那位阿姨,後來就把阿姨給勞教了。

3
張良在北京的家裡,每天學法煉功,他想身體恢復好一些再回老家見母親吧,免的母親心疼。
半個月後他回到老家,結果母親一眼就看出來了:兒子的腿落下毛病了。

母親給張良講自己做過的夢,很多都記混了;給他講自己實在不知怎麼辦,就被三姨拉去算命,算命的掐算說張良沒有生命危險,但會受大刑、遭罪,說五十歲以後就好了,以後就要啥有啥了。
母親還擔心兒子會離婚,也找人掐算,算命人說,離不了,媳婦不反對他。

母親提醒張良注意安全,干休所前一陣子還讓她寫不煉功的《保證書》,過去被張良稱為唐伯伯的一位退休老幹部,現在正監視母親呢。唐伯伯是繼父的老戰友。
繼父三八年參加革命,文革時被打成右派,差點被打死,後來被平反。受黨教育多年,他把黨視為自己的生命。
正聊著,臥室那邊傳來敲打床欄杆的聲音,說不出話的繼父在呼叫母親呢,他癱瘓在床,但他聽出了張良的聲音,他不高興張良來。

4
母親告訴張良說,李梅也相信算命,她給張良算命時,算命的只說了一句:“天快亮了。”這是她聽李梅說的。
李梅自己就從來沒說過這事兒,李梅只是說:
“我對你都陌生了,好像不認識一樣。”

現在妻子不敢和他一塊出門,一起下樓經過樓門時,一前一後分開走,她總是習慣性的警覺著,她認為家委會有人盯著張良,覺著和他在一起不安全。
妻子在家,除了看電視、做面膜,沒事兒就燒香、禱告,也不知道她禱告些什麼。

“五一節”的時候,張良的表哥曉光來了,他們就一起去了潭柘寺。妻子逢廟必進,見神就拜。回來後在飯館吃飯,付帳的時候,妻子要了張發票,發票上有獎號,刮開一看,中了五十元,妻子高興起來:“燒香真靈呀!”她弟弟的孩子入託兒所,她妹妹的孩子升重點高中,她自己的工作加薪,她都認為是燒香的靈驗。

看到妻子的變化,張良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5
張良和李梅帶著聰聰一起去看了關叔,李梅還帶著單位過節發的福利。
關叔看見張良就說,張良瘦了,這是關叔的第一句話,其實張良頭髮都白了。
李梅已經把關叔當成親人了,每年回老家過年,大年三十晚上都從外地給關叔電話拜年。上次李梅回老家給母親過七十大壽,關叔還送了兩個大壽桃,後來李梅給關叔帶回來兩瓶茅台酒。這種酒關叔一般都要留著送人的,他自己只喝二鍋頭。
關叔早上五點就去爬山了,有時能爬一千多米,山裡鳥多,他抓鳥,然後去賣。
晚上關叔喜歡自己喝二兩,別人請他吃飯,他也會揣個小瓶二鍋頭,吃火鍋也要個涼拌豆腐絲下酒,喝完了也不多說什麼。

關叔這個人對很多事情都不直接回答。
張良這人好不好呢?
“這人呢,是好人呀。”
“嗨,要不是煉這個功,現在得掙多少錢呀。”
“法輪功嘛,九九年以前廣場哪哪都是。”
那到底法輪功好不好呢?
“這可說不好,國家有政策,咱老百姓可說不好。”

但關叔願意說說狗,談談鳥,還願意聊聊八九年的“六四”。
那時候他住新街口豁口,各大院校遊行,就從他家門口過。他每天都到馬路邊上坐著,看學生們一隊隊走過,聽他們喊口號,餓了回家吃點剩飯就趕緊去馬路上。夜裡兩三點,實在太睏了才回家躺會兒。他還代表北京工人隊,到天安門遊行了呢,馬路邊老頭老太太小孩兒都給他們遞汽水。嗨,那時候公交車不要錢,一截就過來,直接給拉到公主墳……
“嗨,那時候真好。”二兩酒下肚,關叔就有非常明確的感慨了。
“北京治安最好的就是那年,沒有偷盜沒有搶劫的,挺有意思的。”

6月3號那天吧,他騎車到新街口去看,看見小當兵的戴著鋼盔,鋼盔裡面有一根小鋸條,特別細,關叔問那是干什麼的,小當兵的就說:“勒你脖子用的。”
後來呢,“後來,從我們家往那邊看天,一直都特別亮,後來突然就黑了,後來就聽見了槍聲,非常響。”
第二天早上看到學生哭著回來了,“政府開槍了。”他們說“坦克開進了天安門”,“死了很多人”。
大喇叭廣播說請市民離開廣場,聽說木樨地翻了一輛軍車……
關叔說,我們廠還給胡耀邦送過花圈呢,我們廠送的是最大的,金屬的,用吊車擱在紀念碑上面。有一次他在舊書攤上看到一本書,還記錄了這件事:北京重型電機廠送的花圈直徑五米,用粗鐵管焊的大圓圈,花兒是用薄銅片薄鐵片做的,重有幾噸呢。

張良請關叔喝酒的那天,馬路邊上坐著的老太太都戴上了紅袖標,關叔說,“又要開會了,‘兩會’。”

6
過年張良和李梅一起回老家看岳父岳母,確定沒有被跟蹤,岳父才讓張良進了家門。
全家開會,圍著張良質問:“我們把李梅託付給你,你卻沒有盡到做丈夫的責任,沒有照顧好她。”
他們支持李梅和張良離婚。
張良說,這些年我確實沒有好好照顧家,但你們也應該問問我干什麼去了,我沒有吃喝嫖賭,沒有坑蒙拐騙,更沒有做對不起妻子的事兒,我是去做正義的事兒去了,我們那麼多同修,因為修煉真善忍被迫害死了,我能看著不管、過自己的小日子嗎?
張良還說,如果您二老天天去小區鍛鍊,突然有一天不許你去了,說你們違法,還把你們一起鍛鍊的夥伴抓了,你們是不是也要去爭取爭取自己的合法權益呢?
岳父母一聽,覺的張良說的也都在理上,互相看了看,就不再提離婚的事兒了,“那你倆自己解決吧。”

岳母甚至想重新煉功了,九九年以前她也學過法輪功,政府不讓煉,她就放棄了。她身體不好,有胃病,煉法輪功時,確實感覺胃病好轉了。
一聽母親要重新煉功,李梅就怕了,“那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
“再說,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兒呀,你看他吃多少苦呢,不提高心性也不行啊。”
李梅明白一點兒修煉的道理,她看過書。

7
張良去看望表哥曉光和姑姑。
幾年前,曉光因為用自己的帳戶給張良匯過一次錢,也被國家安全局抓捕過,拘留了一個月。
安全局的特工把他帶到北京的一個住宅小區,門口沒牌子,看起來非常普通的小區,老百姓絕對不會想到,裡面居然有個秘密審訊室。
“交代吧,這是通天大案!”第一句話就把曉光嚇壞了。
他和張良的每一次通話都有記錄,“案子的卷宗就有好幾尺高”。
直到現在,曉光也不知道張良犯了什麼案子。但那一次,包括曉光妻子在內的所有親屬,都被安全局審了個遍。

曉光的妻子嚇壞了,找姑姑哭鬧,姑姑害怕,讓張良不要再聯繫曉光了,惹麻煩。在不煉功的親戚們看來,張良太偏執,在北京的國有單位,工作也不錯,怎麼就不好好和媳婦過日子呢?完全可以在家偷偷煉呀,為什麼一定要說實話呢?
讓張良完全沒想到的是,姑姑現在居然也學法輪功了,“因為發現法輪功說的對”。她以前學過好幾種氣功,還學過天主教。
曉光和張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說張良小時候就“不愛玩,喜歡思考問題”。
過去曉光不理解張良,現在他有點理解了,“那可是神的狀態,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
曉光認為,“他的付出和承受對大環境的改變是有意義的。”

8
瀋陽勞教局真的受理李萬年和趙俊生的控告了!
得到通知,李萬年興沖衝去了勞教局。
勞教局的人熱情的接待了李萬年,感嘆說:你們應該早點舉報啊,早點舉報就好了,因為前一陣子剛好趕上整風查腐敗的運動,你們提供的情況非常重要,正是我們需要的。
他們鼓勵李萬年大膽說出他掌握的全部情況,關於馬三家教養院一所三大隊,還有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實都可以說出來。
等到李萬年說完,簽了字,其中一個幹部突然就拿出了一個錄音機。他打開按鍵,播放了一段錄音。那是海外電台記者採訪李萬年的電話錄音,在錄音裡,李萬年講述了自己和其他人在馬三家一所三大隊遭受欺壓虐待的情況。
播完之後,這個幹部看著李萬年:
“這是你的聲音吧?”
李萬年蒙了,馬上矢口否認,思路大亂,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與海外反華勢力有勾結,涉及到國家安全問題,”他鄭重的告誡李萬年,“有關部門還在追查這件事情。”
最後,他盯著李萬年的眼睛:
“性質很嚴重,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再聲張了,你聽明白了嗎?”
李萬年聽明白了。
2012年新年過後,回家不到一年的李萬年就被當地安全部門抓走了,家人花了兩三萬才把他撈出來,沒法在當地呆,李萬年流離失所了。

9
遼寧省勞教局很重視李萬年、趙俊生的控告,再一次到勞教所做調查:到底打沒打過趙俊生?到底有沒有虐待過張良?那時張良已經回家了。
這次連三大隊的啞巴都被要求籤字做口供啦,筒道長吳貴和“四防”楊大智是主要證人。
沒人看見趙俊生被打,也沒人看見張良被虐待,吳貴和楊大智都簽字給勞教局做了證明。

自己在勞教所居然會作偽證!這是楊大智實在沒想到的,但又能怎麼辦呢,身不由己,在勞教所說真話太不現實了,說了真話怎麼可能早回家呢?楊大智啥也不敢說,於愛江和李勇一直在門口聽著呢。
外面的消息也傳進來,妻子重新請律師調查後,公安局拘留了所有的證人,警告他們翻供的後果。後來,又開著警車去了證人的家鄉,挨個威脅他們不許給楊大智作證,農村人都想過安生日子,誰敢再給楊大智站出來作證呢?
命運都是相似的,妻子作了偽證,自己的證人作了偽證,沒想到他自己都不得不作偽證!楊大智苦笑了。

回家前一個月,楊大智在三大隊又看見了魯大慶,看見他又上了抻床,又躺在“死人床”上了,看見胥大夫又天天來給他檢查身體了。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只能找機會送了他一些衣物,有時也偷偷給他送些吃的。
他對魯大慶說:我佩服你,你是好人,而且有剛兒!

10
兩扇五米高的大門在楊大智的身後終於關上了。
坐在回家的車裡,勞教所的高牆逐漸向後退去,越來越遠,越來越矮。走了一段郊外的路,進入市區,鱗次櫛比的樓宇就在車窗前唰唰壓過來。
路上在肯德基吃飯。剛下車,就看見幾個城管在毆打一個賣水果的小販兒,然後把小販兒的三輪車抬上執法車,開走了,水果滾落了一地。楊大智在馬路邊上站著發愣,看著小販兒跪在地上,一個一個的把水果撿起來,抱在懷裡哭。
林茹很擔心,要在以前,楊大智可能會衝上去找城管理論理論。曾經就有過一次,有個騎電動車的把一個學生撞了,下來還要打學生,楊大智上去就揪住了開車的,最後被行人勸開了。
但這次楊大智沒有上去,只是在路邊瞅著,直到林茹叫他進去吃飯。
吃炸雞時,兒子非常高興,楊大智卻心不在焉。
突然楊大智就說:“我不想回家。”他看著林茹,“我現在不安全,回家會被監控。”

三個月前警察用大石頭砸開了他的家門,鎖都砸壞了。
林茹將此事上了網際網路。後來警察再次闖進家裡,搜出照相機,刪除了裡面所有的照片,包括警察砸毀家門的照片。
臨走時,他們拿走了電腦主機,恐嚇林茹的父母說:
“你女兒在網上罵共產黨,現在攤上事兒了,下次我們再來的時候,你們最好識點兒相!”
林茹的父親,當場就氣的昏死過去。

楊大智不想回家,是不想家人再受騷擾。他們找了個旅店,結果又不讓入住,身份證不合格,還沒有換成第二代身份證呢。
“回家吧,該有事兒在哪兒都有事兒。”林茹雖然這樣說,心裡也想,回家會不會被監控啊?

11
“站住!別跑!站住!”
在中關村四通辦公大樓裡,魯大慶剛剛送完一份外賣,從一個房間走出來,一個瘦小的身影就追上來。
魯大慶以為要抓他呢,因為他剛才順便挨個房間發了“神韻”光碟。(註:“神韻”,是以復興中華五千年神傳文化為宗旨的大型歌舞演出。)北京的便衣特別多,前幾天他就差點被便衣給抓了,也是因為發“神韻”光碟。
電梯也不坐了,趕緊跑,他順著樓梯蹬蹬蹬往下跑,那個小瘦子也順著樓梯追,一邊追一邊喊:
“別跑!別跑!好容易找到你們!”
原來不是抓他的,魯大慶這才停下來。
“可找到你們了!我哥哥就是法輪功!”
小瘦子高興的拉住他的手,魯大慶聽出他是瀋陽口音,老鄉啊,再一問,原來還是同修呢。

那次解教之後,媳婦抱著孩子改嫁了,魯大慶就開始在當地打零工謀生。不久因為發“神韻”光碟又被抓進了馬三家勞教所。
一年之後,魯大慶出來了,把家裡的房子給了哥哥,什麼都沒有了,連身份證都沒有了,黑戶。後來就流落到了北京,在中關村送外賣。一天干五個小時,一個月掙不到一千塊錢,有時一個饅頭就是晚餐了。剩下的時間魯大慶還是滿大街發“神韻”光碟,沒想到這次就碰上了這個瀋陽老鄉,開始還真把他嚇著了。

這老鄉也是個流落他鄉的人。哥哥死在瀋陽監獄,也是因為煉法輪功被判的大刑。
那是2004年,在他的哀求下,警察允許他在監獄醫院見了哥哥最後一面,病房裡全是警察。
他已經三年沒見過哥哥了,哥哥瘦的完全走了樣兒,象非洲難民一樣,臉上沒有一點肉,還能認出來的是哥哥的鼻子,只有鼻子沒有塌。
他悄悄趴在哥哥的耳朵邊上問:“你對大法還有信心嗎?”他看到哥哥的右耳變形,缺了一塊。
哥哥虛弱的說:“你要好好看書(指《轉法輪》),要相信法。”
瀋陽老鄉現在沒有書了,也不敢修煉了。他說自己的父母都是本分的老農民,一個兒子已經死了,不想再失去另一個了,父母讓他離開家鄉到北京做生意,謀生活吧。

12
余曉航小心翼翼的挽著妻子,繞過瀋陽市區的各種井蓋兒。
“一定不能踩井蓋兒,犯小人啊!”余曉航在陪妻子散步,妻子懷孕七個月了。

余曉航經常給妻子買高級的點心。看著那些點心,他想起了馬三家的餅乾,他忘不了那種大鐵片圓餅乾,他曾經覺得那是非常好吃的東西。
解教回家後,余曉航去見過那位曾從被窩裡掏餅乾給他吃的法輪功學員。關於餅乾的事情,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妻子。原來的女朋友吹了,妻子是他解教後認識的,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
余曉航和妻子一起看電視。瀋陽台播放了一個節目,一個小伙子因為生活困難而自殺,沒死成,給送到了醫院搶救。余曉航想起了自己在馬三家老想自殺的事兒,“想自殺也得有那膽兒啊”。他覺的這小子有勇氣,就和妻子商量,想給那小伙子捐一千塊錢,妻子同意了,他沒有告訴妻子捐錢的真正原因。

余曉航提醒去他家的每一位朋友:“樓門前剛剛安裝了攝像頭,有監控,我們走後門吧。”
和朋友走在街上,他不時的看著腳下,還是那句話:
“一定不要踩井蓋兒,犯小人啊!”
 
對於大牆外的人來說,十九個月一晃而過,而對於余曉航,馬三家教養院的十九個月,從來就沒有結束過,而且如影隨形般的覆蓋了他以後的生活。
他盡力抹去身上帶回來的勞教所的影子,可是他知道,在他的身體裡有一道很深的傷口,隨著時間的流逝,它會越埋越深,但卻難以癒合,他不敢回憶,又無法忘記。
從十七歲那年上訪到現在,他三十一歲了,他明白了很多同齡人不太去深想的問題,他知道什麼是真男人。
他常想起張良,想起魯大慶,想起勞教所的法輪功學員,想起他們那沒有怨恨的眼神。
他不恨李勇了,據說李勇的兒子得了腦殘,老天的報應啊,還用人去懲罰嗎?
他知道,“大環境不改變,就是乾死李勇,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李勇,社會體制不變,每一個人都沒有安全。”

13
“等我有能耐的時候,我要送我老婆孩子去美國。”這是楊大智在勞教所時最大的願望。
但出來不久,他就和林茹離婚了。

即使離婚後,看見穿紅馬甲的環衛工人,林茹都揪心的閉上眼睛:和楊大智在勞教所穿的一樣。她說,雖然離婚了,如果將來楊大智出什麼事兒,她還會幫他的。
說到離婚,林茹還是有些傷心。最早她腆著大肚子陪楊大智上訪,後來又與娘家人一起陪楊大智上訪,楊大智被勞教後,林茹又在外面為他的勞教案子申訴、複議、繼續上訪,沒想到案子無果而終,他們卻離婚了。
“我爸說,有錢了楊大智就忘恩負義了,其實不是。”他倆都知道離婚的真正原因。
有些事兒可能一直沒有顯現,但有些東西脆弱的已經有了裂痕,筆錄的事兒對楊大智是個傷害,雖然他自己在勞教所也作過偽證,但他對妻子做筆錄的事兒耿耿於懷,“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這樣”。

在勞教所後來受孫隊長的影響,楊大智會唱很多佛歌,他說自己信佛。
“我覺的他只相信他自己。”林茹說,“他說他相信法律,如果這國家有法律,是可以相信法律,如果這國家沒有法律,相信法律又有什麼用呢?”
官司不了了之,很長一段時間,楊大智被仇恨充斥著,他經常一個人坐著發獃,想復仇,只想復仇。
後來楊大智就瘋狂賺錢了。做金融,搞大額借貸,一年他就換了車,幾萬塊錢就軲轆成幾百萬。如今,一提楊大智,圈裡誰都知道他,一個腦袋頂別人三個腦袋,能做大生意。在外人看來,他到哪兒都吃的開,開一輛豪華寬大的越野車,夠風光。
雖然對社會上的不公他已經不再關心了,但聽到高俊峰被判處死刑的時候,楊大智還是很難受,他還答應過幫助高俊峰的妻兒呢。

林茹帶著兒子一起生活。一天早上,四歲的兒子醒來,說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了。
“爸爸開著很大的車,可累可累了,找不到家。”

14
聰聰的癲癇病越來越重了,一有大的響動它就抽風、吐白沫。
關叔給李梅介紹了一個天壇附近的狗醫生,李梅去開了一大堆中藥,還特意給聰聰買了一個熬藥的砂鍋。
每天給狗餵藥就成了妻子的大事兒。其實妻子自己一個人就可以給聰聰喂,但只要在家的時候,張良總是扶著聰聰的腿,幫妻子餵藥。
聰聰知道藥苦,一般先習慣性的反抗一下,不配合,但只要稍微用點勁兒,它就不再蹬腿了,它也沒多大力氣反抗了。張良一手抓它的前腿,一手抓它的後腿,然後李梅捏開它的嘴,麻利的用針管把藥打進去。
一邊打藥李梅一邊哄它:
“乖,一會兒就好,一會兒就喝甜的了,乖啊。”
餵完藥,李梅又給它餵了糖水。
餵好後趕緊把聰聰放到地上,張良說,多可憐呀,天天圈在家裡,張良想起自己關小號的日子了。
妻子說,“那是你想的,它可不一定覺的外面好。”

想想也是,現在聰聰一走路就摔跤,顫巍巍的站不住,上下台階都得要人抱了,它是越來越老了。
餵完藥,妻子回到房間看電視去了,《非誠勿擾》。
隨後傳來妻子的笑聲:“老說優越,有多少錢呀,見了女人話都不會說!”原來說的是《非誠勿擾》裡的一個宅男,自己總有優越感,結果事實證明他是一個妄想狂。
張良也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他正研究電腦的加密系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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